佟棄微死去的那一天,真真是趕上了百十年來最冷的時候。可那場大火,竟帶給了半空的她一絲絲詭異的炙熱感。
宣正三十八年,大寒時節,天光灰暗,朝陽細碎而陰冷的光驅趕不了一絲寒意。
遠處白茫茫的一片,偶爾有青煙從人家的房子裏冒出來,縹縹緲緲。而大雪穿過她半透明的身體,在沒來得及靠近下方時便化成水汽,重回了天上。
佟棄微是怎麼死的,她已不記得了,隻大概知道是被害死的吧。
很奇怪啊,應當沒死多久的,因為她甫一低頭便能看見那場火裏自己的身體,看見挺大一個院子,秋千,梨樹,一方小小的菜畦,灰牆青瓦都被這張牙舞爪的火舌放肆地吞噬。
而地上那個女人,那副屬於她佟棄微的身體,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仰躺在地上,火光映紅了她的身體。從半空望下去,仿佛能從那緊鎖的眉和僵硬猙獰的的表情裏看到那份死前的恐懼。
女人的腰上砸了一根橫木,幹瘦的手指彎曲緊繃成爪,伸向前方,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這場景看得佟棄微極不舒服,她這才明白,原來鬼魂也有情緒。
她忍著沒動,固執地俯眼看著,似乎想要把這一幕刻在魂魄裏。
火舌終於燎過地上那女人的臉,她才感到一陣陣的洶湧的情緒像一場猝不及防的大雨一樣傾泄出來。一麵胸中的憤怒和不甘像忽逢春雨的藤蔓一樣瘋長,一麵又冷眼看著這場火越燒越烈,燒幹淨她,燒幹淨這院子。
一股子怨懟止不住的噴湧上她的心頭。
是誰?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一瞬間,周圍的陰氣都加重了許多,當即狂風大作,吹得下方的火焰愈發張狂。
佟棄微心中酸澀感愈演愈烈,她茫然著,眼中的淚蓄起來,卻不知自己因何而委屈難忍,那股怨懟不知從何處來,也無從發泄。
她隻能揣著這份像要將自己魂魄都焚盡的情緒,眼看著她的屍體一寸一寸化為焦土。
漫天的大雪,都對這場燃燒避之不及,幾丈之內,積雪都化作虛無。銀裝的一片裹著這跳躍騰起的火焰,像一場徒勞無言的掙紮。
早有人發現了火勢,一麵呼喊著人救火一麵奔走向衙門。她按耐下心中的複雜情緒,飛快地找了個窄巷,縮了進去。
這個角落裏,她看不見衝天的焰色,看不見滾滾的濃煙。她靜靜地蜷縮著,漸漸平複了下來。想著,隻消待著火燒到盡頭,便該入了輪回去吧。
許久過後。她也沒有看見如她所想的那般鬼差來引路,隻聽得外麵人來去匆匆的腳步,水桶裏的水顛簸蕩漾砸在地上;聽見來去的唏噓歎惋,說那個奇怪的女人被燒死了,屍體焦黑可怖;還聽見官兵整齊地踏過,說清點過了,什麼都沒剩下。
她縮在這陰暗的角落,不知過了多久,才發覺變陰冷了許多。
一低頭發現:她的魂魄,怎麼好像變得透明了。好像風一吹就會散進雪花裏。
怎麼會……
正恍惚間,她的眼前浮起了一根紅色的絲線。紅線上下沉浮,卻望不到盡頭。
不由自主地,她渾渾沌沌地跟著它去了,周圍都好像被霧化,她還是沿著這條線慢吞吞地飄。像是細線的另一端有什麼東西在呼喚她。
不知道她飄了多久。
等到佟棄微再抬眼,周圍就換了個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張案,一把椅,木質的簡陋屏風後懸了一把劍。門是個簾子耷著,映出兩個士兵的影子。
外麵已是黑夜。呼嘯的寒風,夾雜著兵甲碰撞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