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四十九日,群魔禍世。
烏雀蔽日,未見天明;餓殍遍野,難尋生靈。渺渺一粟如煙滅,滄滄之水不複清。
天下正道以臨淵孫氏為首,凝聚一心,共赴此難,各家門下弟子死傷無數,血流成河。此後艱難鬥爭八八六十四天,終將群魔驅逐至魔都夜城之下。孫氏一族族長孫雪華以身殉道,生魂燃燈,助正道同盟布下封魔大陣。夜城閉鎖,群魔難出,天下遂得太平。
而後九九八十一日,正道才俊凋零,大小門派離散無數,臨淵孫氏以其深厚根基尚能一支擎天,故成仙道領袖,威震天下。
在其美名遠播四海,遍及九州之際,與其並稱的仙道聖地——鎖春穀,經曆了一場動搖根本的巨變。
現任穀主薛思唯一的傳人,薛聞笛,在這場正邪較量中不幸殞命。
此消息一出,世人無不扼腕。
鎖春穀本為隱居避世之所,常人難尋其蹤,穀中之人非救世不得入世,故而傳承單薄。據傳,薛思本不願弟子出穀,然天下將傾,正道危矣,故舍其愛。
可惜,著實可惜。
世人茶餘飯後,談起這樁憾事之時,多有哀切之意。
薛聞笛此人身高八尺有餘,鬢如刀裁,眉似橫峰,眼若桃花含情,腰佩三尺長劍,一身霜衣劍客打扮,瑰意琦行,戛玉敲冰。誅魔蕩寇之際,常置生死度外,多次舍身救助正道同盟,因而多受同輩敬愛。
傳言,同為仙道的臨淵孫氏小輩曾試圖為薛聞笛招魂,然遍尋九州,不曾覓得,便認為其早早轉世輪回,抱石慟哭。
但事實上,薛聞笛並沒有轉世。
他死在一處荒郊,黃土掩身,一把刻滿詛咒符文的彎刀自他的後背直接劈斷了脊骨,破心而出,從而將他的魂魄與屍身牢牢鎖住,使普通的鎖魂陣變得窮凶極惡。
薛聞笛饒是精通術法,也不能再重見天日。
時日一久,陰氣入體,他的靈思消散,魂魄灰飛煙滅,不會再有輪回的可能。
“唉,萬萬沒想到,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我,最後竟然落到了這樣一個慘淡的結局。”
薛聞笛一屁股坐在自己冰冷冷的屍身上,忍不住歎氣。
他撐著下巴,滿腦子都在想那個人殺了自己以後,決絕離去的背影。
“不喜歡就不喜歡嘛,怎麼還要弄死我?”
薛聞笛有點委屈,他想不通,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就算了,怎麼還搞偷襲呢?
他低頭看向自己那張蒼白但還算帥氣的臉,沮喪不已。
他第一次那麼喜歡一個人,結果人沒追上,小命還丟了,師父知道,還不得打死他?
“不不不,師父一向最疼我了,他不會再打我的。”
因為我死透了。
薛聞笛想起師父薛思,心頭頓時苦澀難耐,想師父多年教養之恩,授業之情,而他卻黃土白骨,無法回報。
“師父,我錯了,我以後一定勤加苦練,不溺於兒女私情了,下輩子還想做你徒弟。”
薛聞笛哽咽,周圍的陰氣又重了幾分。
他兩手虎□□握,掌心相對,還能回憶起出穀之前,師父在他手心畫上平安符的樣子。
薛聞笛手上驀然用力,抵上額頭,無聲地哭了起來。
鎖春穀內,一襲白衣的薛思立在院中那株梨花樹下,久久不語。
世人不知薛思長相,隻道他高深莫測,應當是位長須白發的神秘老者。
事實上,薛思看上去隻有二十七八歲,遠山眉,丹鳳眼,唇珠色淺,頰邊有一顆淡淡的痣,喜怒不形於色,即使是朝夕相處的薛聞笛,也極少見他笑。
哪怕他聽聞唯一的徒兒在動蕩中去世,也隻是沉默良久。而後回屋收拾細軟,紗帽遮顏,長劍倚身,踏出了這所謂的修仙聖地。
輾轉人間煙火,數見日月星辰,歲月翻過新的一章。
在那場殘酷到字字泣血的正邪之戰十年後,平湖城外三十裏地,一間老舊的義莊內,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義莊的守門人黃二狗正埋頭苦吃一碗黃米飯,就著一碗鹹菜湯,一碗看不出究竟是什麼原料的大鍋菜,吃得滿頭大汗。
彼時剛剛入秋,秋老虎正厲害,黃二狗光著膀子,也是汗流浹背。
“勞駕,敢問這裏可是明月義莊?”
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黃二狗抬頭一看,來人白衣勝雪,長袖翩翩,頭戴竹編鬥笠,腳上不沾一絲煙塵。
黃二狗自看守義莊以來,來來往往也見過不少修仙修道之人,一見就知來人定是不俗,便放下碗筷,汗手在褲腿上揩了又揩,才道:“是,明月義莊,敢問仙長來此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