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蛟迅猛的向上生長,要遮天蔽日,要與眾不同。
而李言要做端方君子,要和睦同門,要從容處理仙門事務。
仙門事務瑣碎複雜,幾個峰幾個閣之間關係微妙,過了無憂無慮的年紀,這些東西便次第降臨,蘇子蛟盛名在外鋒芒太過,引來同門之中不少暗暗的嫉妒,李言常勸他收斂,怕他得罪的人多了往後絆腳石多,蘇子蛟卻從不在意,對於蘇子蛟而言,他要走的路本就是一條注定坎坷不凡的路,遇到絆腳石隻有踩過去的道理,哪有繞過去的道理。
兩人觀念不和,平時能說的話也少了起來,李言難免感到寂寞,唯獨好一些的便是每日回到自己的院落之中,有一條會把尾巴搖上天的夢魘等著他。
隨著他在門派中的職務日漸上升,他能得到的靈藥越來越多,有餘下的他便尋來給夢魘,又去藏書閣裏找了些妖獸修行的書籍回來給他備著。
大約兩年他便化了形,成了一個肉嘟嘟的團子,喜歡趴在他膝蓋上,或者抱著他的小腿討吃的,他喜歡吃魚膾,被喂得嘴很刁,還沒學會認字,就已經學會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又懶又饞不像夢魘,反倒像一隻傻狗。
他做什麼都很笨,教他寫字一筆一劃將夢寫了九次,第十次他才全部把筆畫記下來,想到還有魘字,李言簡直兩眼一黑。
……
夢魘化作人的模樣,學著做人已經好幾年了,但始終妖性難改,不通人的感情,隻知道跟在他屁股後麵小狗一樣打轉。
李言雖然嫌棄他不夠聰明,但心中卻有了一絲慰藉,在太一仙府之中的日子越來越寂寞,家族也常常傳信來,讓他回到家族之中,幫扶家族發展,但他不想離開太一仙府。
李言看了看已經逐漸長成少年模樣的夢魘,他有一雙淡金色的眼睛,李言查過夢魘一族相關的治療,淡金色眼睛非常少見,或許會是他的別樣血脈機遇。
“夢魘,你想離開太一仙府嗎?”
夢魘睜大了眼睛:“為什麼要離開太一仙府,我們要去哪裏?那裏會有小溪嗎?會有大榕樹嗎?產魚嗎?”
李言伸手搓了搓他的腦袋,歎氣:“小泥鰍。”
“我不是泥鰍!”
李言也不想走,夢魘喜歡太一仙府的小溪,太一仙府的榕樹,太一仙府那條小溪裏的魚,他卻是想守著一個人,他未來的路會很難走,他會成為很偉大的人,但同時,他所要承受的一切也將是旁人無法想象,他需要人站在他身邊。
傍晚,兩人坐在書案後,李言教他新的詩句,一個字一個字的念。
“天地如逆旅。”
“人生如過客。”
夢魘抬眼看他,看著他臉上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乎是在難過,一時有些看呆了,他歪頭看了看紙頁上的字。
“這是什麼意思?”
“大約是說孤獨。”
“孤獨是什麼?”
“說不清楚。”李言忽然站起身,神色有些煩躁,快步走到榻前倒進被褥裏:“別煩我,我睡了。”
夢魘歪頭:“?”
第二日傍晚,李言帶他溫書,問他前一日功課,夢魘一臉無辜:“孤獨?”
“天地……嗯……?我忘了。”
忘了便忘了,李言沒有再一遍遍重複。
蘇子蛟越來越得勢,隨著年齡增長,他們都成為了正道之中備受關注的存在。
李言始終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忠誠的跟隨者,從少年揚名,到魔神之亂,對他未曾有過半分質疑。
就像魔神是他的劫難一樣,他的李言的劫難。
魔神之亂後,李言親眼見證了蘇子蛟的死亡,看著他們曾經最敬仰信賴的太一仙君抽出了蘇子蛟一半魂魄封印入劍中,以備下次魔神再出世,便可應魔神的讖言,隻有蘇子蛟可以殺他。
他失魂落魄了三年,幾乎去了半條命,回到言博李家後許久才尋回一絲期望,人是會輪回轉世的。
他要等子蛟轉世,他還要輔佐他,他要看著他成為六界第一人,他向來是說到做到的人,他一定會回來完成這個誓願的。
之後李言閉關潛心修行,時光荏苒,言博李家因供奉著他這位不同尋常的老祖宗,地位也日漸不同尋常。
隻是修行終有盡頭,若不能成神化仙,再長的壽命也有盡頭,第七千年,他掐算自己壽命將盡,將身軀煉化,神魂封存,帶著定魄沉睡在言博之下等著未來有一天,那個人會來喚醒他,為了這支定魄。
煉化前,夢魘守在烈火前,十分不解的看著他,他已經長成了青年模樣,比李言高,肩膀比李言寬,卻還是一副小狗的姿態,眼巴巴望著李言。
李言伸手,夢魘便低下頭將,他摸了摸夢魘的頭。
“夢魘,除了守著他,我沒有別的選擇。”
夢魘懵懵懂懂,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李言見他這麼多年還未懂得人的感情,倒也是好事,往後若是不要同人再打交道也並不壞。
“夢魘,我走之後,你自去尋你喜歡的地方,我庫中的珍寶法器你喜歡什麼便拿,找個有小溪,有大榕樹,有好吃魚膾的地方,快快活活的去當個大妖。”
李言斟酌了一下:“隻別惹事,別輕易殺人,若是得罪了人麻煩無窮,少不得要被圍殺。”
夢魘聽見小溪,大榕樹,魚膾,這些詞是快樂的同義詞,當即神色雀躍了一分。
他不明白什麼是死,他不理解死這種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在自己主人身上,將身軀煉化存下神魂,便是主動從人道轉入鬼道,修為也不見得會變化,他照樣還是在的啊,為什麼會是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