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京中最近出了一件怪事兒,城北歸善寺出了件了不得的命案。
不幸離世的那位叫做楊郡,官居鴻臚寺主簿,芝麻大的官身,正八品的級別,才算半隻腳趾頭踏進官場,好在鴻臚寺也不是什麼大廟,鴻臚寺卿年事已高,離告老還鄉也就一口氣兒的事。年過不惑的楊主簿覺得自己勉強算個三把手,家有嬌妻一位,每天蜜裏調油,還有兩個玉雪似的閨女兒承歡膝下。楊主簿覺得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要說楊主簿捐軀這事兒,真正無妄之災。這事兒要從鴻臚寺說起。曆朝來,鴻臚寺主掌外賓、朝會儀節之事。又到一年新春時,西邊的羅布鎮有個叫做若羌的部落,為表臣服之心,千裏迢迢送來八部聖佛經。
今上心情大悅,命令選址一個寺廟供奉聖佛經,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楊主簿作為三把手,首當其衝,向鴻臚寺丞推薦了上元寺,一是上元寺山水地勢絕佳,是京中風水上上之所,另上元寺稍偏遠城區一點,更不是國廟禦寺之類,顯得沒有太過抬舉邊陲小國。
尤寺丞思量片刻也覺得大好,於是層層上報給寺少卿、寺卿,最後敲定上元寺和歸善寺二選其一,由楊主簿和尤寺丞現場勘驗後報給今上。
楊主簿雖然官位不高,好在也有一些混官場的經驗,十分有眼力見,這般出風頭的事兒隻跟在尤寺丞身後,鞍前馬後。
話說那日,二人帶著幾個幫差進了歸善寺主殿,隻見主殿之上佛眉慈目,聖光普照。尤寺丞不由興起膜拜之意,楊主簿聞弦歌知雅意,忙幫自家上司點香。那香想來是有些潮了,楊主簿點了三兩次都沒有燒起來,麵上有些掛不住,正待說些什麼打圓場之際,那放置大佛的底座想來年久失修,竟一下坍塌,那大佛也隨之倒下,楊主簿隻覺猶如泰山傾倒,就被大佛結結實實砸中,來不及對他平庸而無趣的人生再說些什麼,便魂歸故裏。
目睹了全程的尤寺丞,更是嚇得肝腸寸斷,呆立現場。倒是後來兩個幫差反應過來,叫人的叫人,救人的救人,等找到人抬起大佛,救出楊主簿時,這倒黴催的已氣息全無,連找大夫功夫都免了。
尤寺丞這才反應過來,驚得連拍胸口,整個歸善寺已經亂成一鍋粥,聽見動靜來觀看的路人,正在側殿燒香拜佛的香客,還有正因為佛像栽倒而惶恐的寺人,都在寺裏、街巷奔走相告。
尤寺丞強自鎮定下來,吩咐幫差去稟告京兆尹和鴻臚寺,又找了幾個看著略為鎮定的寺人,封住歸善寺的大門,閑人免進。安排完這些,他趕緊吩咐去找人將楊主簿殮了,由於楊主簿死相形容實在不堪,須得找人將他收拾幹淨了,才好送回家去發喪。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楊主簿被大佛壓身,隻覺身上一痛,這痛得沒多久,便渾身一輕,飄然物外,原來是魂魄離體了。楊主簿看著自己被壓得密密實實的軀體,著實有些惆悵,卻也無可奈何,他心中記掛家人,不自覺得飄向南邊。
楊主簿遠遠看見正陽門,出了正陽門到了外城,再往不遠處就是他家所在的鬥柄巷,他輕飄飄的落在家裏的院子裏,隻見院子裏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妮子正坐在院子裏的棗樹下解九連環,旁邊坐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兒,兩人都是一水兒的雙丫髻,大的穿水紅的小襖,頭上紮的是一對大紅色的堆紗花兒,小的穿翠綠的襖兒,紮的鵝黃的花兒。二人年歲雖小,眉眼卻能看出來是美人胚子,正是楊主簿的一雙女兒,那大女兒似有所感,朝他所在方向看來,雙眉緊蹙,麵有痛苦之色,楊主簿來不及細看,意識便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