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悠然一笑,點點兩座中間的木製酒海:“公子所言不差,此酒正是窖藏百年的番國陳釀,乃當年的老番太夫人井姬初嫁時特製釀造,用以大婚合巹之禮酒。番國國滅,窖藏四散,樓主買下了三桶窖藏,至今將近百年矣。”
姬胡聞言大喜:“果然有此淵源,當浮一大白矣。”
叔妘跪坐兩案之間,情緒已然平靜,此時笑道:“二位公子安坐,婢子來為你等斟酒。”
說話間打開厚重的紅木桶蓋,揭下桶口一層紅布,利落地揮起長把木勺先向姬胡案頭爵中斟酒。姬胡慨然飲幹,叔妘手中的細長酒勺這才轉向衛和,一勺清酒如銀線般注向爵中……
林伯見姬胡一爵又一爵地皺眉飲酒,似有心不在焉之意,知道他心之所意,遂問道:“二位公子是否要歇息一晚,明日再見樓主?”
衛和笑道:“家老嗬,歇息是不必了。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我們便要趕回大營呢!百多號人幹等著呢!”
“什麼?”林伯一怔:“哪有客人四更離門的道理?二位公子且跟我來!”
衛和擺擺手:“我就不去了!喝多了,想歇一歇,你帶著這位公子胡前去見樓主便罷了!”
“那……也好。”林伯囑咐叔妘照顧好衛和,這便領著姬胡出廳去了。
從正廳出來,東首是一條蔥蘢夾道的石板小徑。林伯引著姬胡從石板道走了上去,漸漸登上了一座渾圓的山頭。這座山頭雖並不險峻,卻顯然是山穀的最高處,雖是夜裏看來,視線也極是開闊。
此時,莊園的迎賓燈火已經熄滅,鱗次櫛比的屋樓閃爍著幾處僅存的燈火,使這片在日間極是緊湊的穀地顯得遼遠而空曠。一彎明亮的殘月懸在藍幽幽的夜空,疏疏落落的大星在頭頂閃爍,習習穀風蕩起悠長的林濤,恍惚間如人在天上一般。
“好一鉤殘月!”姬胡長長地一個伸展,深深的一個吐納,頓時精神一振。WwW.com
“公子好悟性!”林伯微笑道:“這裏正是殘月亭,秋夜景致最好!穀主常說,殘月之美,勝似滿月。公子可知穀主之話意?”
“現在她又是穀主了。”姬胡喃喃道,輕聲一歎:“殘缺者,萬事之常也。雖說盈縮有期,滿月之時卻有幾日?穀主感喟,原是至理矣!”
二人正議論間,忽聞一陣琴音傳來,錚然有聲……姬胡分明又聽見了雪花落在竹子上的聲音,像兩塊美玉輕輕擊撞,發出泠泠的聲響……這琴音,這曲調,太熟悉了,數年來常在他耳畔縈繞,不就是當年在朝歌卜知樓聽到的那首曲子嗎?果然是她!莫名的,姬胡有些緊張了。
下得殘月亭,順著石板道西彎半箭之地,一座木樓倚在山腳,通向木樓的是一道小巧精致的竹吊橋。橋上風燈搖曳,橋下水聲淙淙,朦朧殘月之下,依稀仙境一般。琴聲正是從木樓之上傳來。
姬胡打量得一眼,故意高聲道:“此樓隻怕要千金之巨了!”
林伯淡然一笑:“請公子上吊橋,當心腳下!”
走得幾步,姬胡“噫”的一聲停了下來——分明是竹橋懸空,兩人踩上去卻毫無響動,堅實得與石板道一般無二。堅實則堅實矣,整座橋卻是飄悠輕晃,仿佛一隻懸空的搖籃般搖搖擺擺。
見姬胡愣怔端詳,林伯解釋道:“穀主生於北地,自來暈船。但這些年南北往來,舟船難免。便特意造了這座怪橋,每日來去晃悠。說也怪,半年下來便不暈船了。”
姬胡讚歎道:“穀主智計,當真兵家獨有也。”
過了竹吊橋,便是木樓的戶外樓梯,拾級而上,空空之聲在幽靜的山穀分外清晰。上到最高的三層,林伯道:“這裏便是穀主的樂房了,隻是,公子不能穿靴。還請見諒!”
姬胡微微一笑,彎腰摘了兩隻皮靴,現出一雙白色高腰布襪:“樂室潔淨,該當如此。”
林伯臉上掛著歉然的笑意:“老朽不便入內,便於樓下等待公子,但有任何吩咐,立時呼喚便是。”
姬胡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樂房內一片潔白,白牆白帳,中間兩張紅木大案,一方案上苫蓋著一方白絲,另一案則赫然擺著一方古琴。姬胡忽聽得一聲喘息,驀然抬頭,心下不禁一跳!紫紅的大屏後悠然轉出一道黑影——身著一領黑袍,麵垂一方黑紗,一動不動地佇立於對麵琴案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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