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墓道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似的------也不知走了多久,隻覺空氣越來越稀薄,手中的火把也一點點變得微弱暗晦,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再找不到人,隗多友就打算上去算了。
“你的箭陣的確是厲害得緊!”黑暗裏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十分突兀,把隗多友嚇了一跳。
他猛地舉起手中火把殘燼,餘光照亮了一張熟悉卻又在此時變得十分恐怖的臉。是衛伯餘!往日勉強可算是棱角分明的臉上此時遍布血痂,也不知是臉上受了箭傷,還是別處的血塗抹上的,再加上他發簪脫落,披頭散發地十分可怖。看上去活像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再往下看,衛伯餘是坐在地上的,大腿上有個黑乎乎的血洞,還在往外冒血泡。身子一旁一支折斷的箭上還留有斑斑血跡,他自嘲地笑笑:“若不是轅弟拚死護著,此時的寡人早被你的箭陣射成了一隻刺蝟了!”
想到公子轅的慘狀,隗多友心中也頗不是滋味,他撕下袍子下擺遞過去說:“包紮一下吧,不然血流幹了,你可就沒救了!”
衛伯餘倒是接了過去,卻並不拿來包紮腿上的傷口,隻是抬頭看著隗多友的眼眸,有些發怔,喃喃道:“你------長得挺像你娘的!她也有這麼一雙眼睛------”
“別說了!你不配提她!”隗多友怒吼道。往事一幕幕浮現於眼前------
從他能記事起,養父姬鄭就一直為了眼前這個男人毆打自己的母親。瞪著通紅的雙眼,緊攥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娘的身上,嘴裏還不斷咒罵著:“你這被衛君父子玩剩下的賤貨,老子就當給衛世子養了個外室------”雲雲。
那時他還太小,雖不知什麼是“外室”,但也明白這不是好話。等到後來,他漸漸長大了,也明白了“外室”的涵義,明白了朝歌城中為何人人用那麼鄙夷的目光看著自己,他變得沉默。每日裏隻發狠地練功,練箭,人人看不起他,自出生起他隗多友就注定隻能自己保護自己,沒人能為他撐起一片天。
他還記得,母親剛開始挨打時隻是默默忍受,最多隻會噙著眼淚乞求養父相信她的清白,辯解幾句。後來,母親便不再辯解了,養父再打她,她也開始反抗。曾經有一回,被打急了,母親用憤恨的眼神看著養父,冷冷地說:“你既然這麼嫌棄我,有本事跟君上說呀!就說你不要我們娘倆了,嫌我們髒,把我們退還給衛宮好了!說我是世子的外室,你有本事去找他呀!你有刀劍把世子殺了呀?隻會在家裏找我們娘倆出氣,你算什麼男人?我部落裏最下賤的奴隸都比你有骨氣!”
他記得,養父當時氣得肺都快要炸了,將母親打了個半死。自己前去護母,也被他甩了出去,頭撞到地上,暈了過去。等自己醒來,母親跟沒事人一樣溫柔地照顧自己:“別怕,友兒!以後他再也不敢打咱們了!”
是的,自那以後,養父再沒打過母親。隻是把她當成空氣一般的存在------
往事如煙,不堪回首。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是他造成母親的一生坎坷,是他害得自己有族難歸------
衛伯餘的問話將隗多友從對往事的回憶中拉了回來:“子良,你娘臨終前應該已經告訴你了,你——不是寡人的兒子,而是寡人的兄弟,對嗎?”
隗多友不說話,代表默認了。
“那麼,你是不是非常恨寡人?恨我害了你母親,也害得你流離失所,唉!本來,你應該是堂堂的衛國公子,就像公子和一樣。如今,卻血統難明,百口莫辯。你恨寡人是應該的。”火把已完全熄滅了,墓道陷入無邊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這樣也好,以免彼此麵麵相覷,反而尷尬。
黑暗中傳來衛伯餘的一聲長長的歎息:“其實,自躲進這個墓道,寡人便知道你一定會進來。寡人一直在等你呀!當年的事情,你娘來不及說,寡人卻不能不告訴你。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年的事,寡人不想永遠就這樣封存於這墓道之中,應該讓你知曉。你現在傾全力輔佐的是怎樣的一對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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