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年時候的闔閭,有時候會想,人生當真無常。
他從來也留不住手中的任何東西。
比如父母的命。比如他曾經養在金絲籠子裏的,從遙遠的南方進貢來的白鳥。比如年少時代與包括吳王僚在內的堂兄弟們,馬踏清秋的快意。那些東西就像水流一樣從十指縫裏溜走,隻把輕微的辛酸和寒冷留在手心。
那感覺常常讓他惆悵得想哭。
直到他遇到伍子胥。
那時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堅忍無情的男人。
他覺得避免那種惆悵和辛酸感覺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去刻意追求。
無所得,就無所失。
他隻執著於王座,執著於那一怒天下傾的呼風喚雨的快感。他是天生的王者,他並不擔心它的失落。
直到他發現,即使這呼風喚雨權勢在握的感受,也再無法填補他內心的空洞。
這空洞終於被完全撕裂開來。
臂中的人睡得深沉。
闔閭低頭細審那張蒼白的容顏,緩緩地,極盡溫柔與沉痛的,笑了一笑。
——如果伍子胥不是身體極度虛弱,大概也不會這樣在他懷抱裏睡去吧。
他是第一次這樣抱著一個身體,卻滿心滿意,都是切切溫柔,不想也不忍去打擾這樣的好眠。
不……
並不是第一次。
前段時間他不是也這樣溫柔地對著承歡的麼?在用承歡的身體擋了刺客一劍以後,在承歡鎖到自己內心,對外界不聞不問以後。
那溫柔又是從何而來?
闔閭輕輕皺了皺眉。
他害怕這種感覺。
看不清自己內心,比看不清這風雲變幻的戰局,還要讓他憂心。
他這樣茫然地想著,混不覺懷抱裏的人已經醒來。
伍子胥微微睜開了眼,視線上抬,以空落的眼神,凝視著帳頂。
而後,手輕微地動了動。
闔閭醒覺,低頭看去,隻看見對方蒼白修長的手推在自己的衣襟上,雖然微弱,卻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拒絕的手勢。
他眉目低垂,黯然了一瞬,忽的揚了揚眉,笑問:“你要我放開你?”
伍子胥微微點頭。
闔閭卻又抱緊些,冷笑:“我偏不放最新章節重生之快意縱橫。”
他的手指順勢摸索下去,在對方的腰際輕輕撫動,隻淡淡說:“你上一次威脅我,說若我對你無禮,就把我從王位上拉下來……我告訴你,此時此刻,王位什麼的,對我再沒有意義!”
他抿了抿紅潤的薄唇,又現出一個愉悅的淺笑:“所以,無論我現在做什麼,你都再阻止不了我,是麼?”
他笑的時候,眉眼之間,有一種出奇的妖冶神情。那本該屬於美豔女子的神情出現在那深黑色的細長眼角,卻帶著些微的蕭煞與亢奮,仿佛優雅的獸遇到新鮮的血,正微微翕張了利爪,低伏了腰身。
伍子胥臉上,瞬間閃過一種蒼白的神色。
那就像是有什麼在迅速地冷卻下來。
他緊閉雙眼,再不言語。
2
闔閭發現懷中的身體僵硬,暗歎一口氣,緩緩放開手讓伍子胥平躺下來,忽然輕笑道:“我逗你的。”
伍子胥猛然睜眼,愕然地看他一眼。
“因為你總是冷漠到事事不關心的樣子,”闔閭慢悠悠地說,“我實在忍不住想看看你的另一麵。”
他又淺淺地笑了笑,笑意一如春風過水。
“比如,生氣的樣子,害怕的樣子,開心的樣子……”
他一樁樁數下來,每說一句,伍子胥的神情,就微微地變得柔軟一些。
“這些,你從未在人前表現過。我有時候忍不住想激怒你,即使隻是看看你情緒失控的樣子也好。這至少……能讓我感覺你是個活生生的人。”
伍子胥默然。
闔閭柔聲說:“我……求之於你的,不過如此而已。”
良久,伍子胥輕輕歎息一聲。
“我並不是……”他困難地開口,窒了一窒,才繼續說,“我並不是故意要,作出那般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隻是……”
“隻是你天生如此?”闔閭慢慢地說,“我不信。”
他站起,到案邊取了一個小小的玉盞,又走回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