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蒼生塔內春意濃(1 / 3)

肌肉衣是早就有的,鐵慈沒讓他跟著,也沒反對他遠遠護送,還將好不容易收繳到的肌肉衣分給了他和朝三兩件。

慕容翊知道後,便命他趕回汝州,穿著這件衣裳,炮製了一場驚人的“天外來客示威案”。

一方麵讓大奉百姓知曉自己並不是高枕無憂,和大乾其實是命運共同體。

另一方麵將勢力強大,為人桀驁,卻又因為告老抓不住把柄的軍方大佬給解決了。

一石二鳥。

此刻慕四站在地下窯洞裏,看著走來的鐵慈,想著自家那位酷愛倒貼的皇帝,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地歎了口氣。

有如今這一遭,陛下也算值了。

一行人順著長長的地道往前走,朝三先走一步,回到慕容翊身邊負責接應。

慕四走在前方,聽著幾人空洞的腳步聲,忽然咳嗽了一聲。

又咳嗽了一聲。

咳嗽聲單調空洞,顯然並不是著了風寒。

慕四聽著身後的單調腳步聲,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鐵慈是個聰明人,絕對能聽出他是故意咳嗽,是想問一些什麼,還能猜出他是想問什麼。

若她願意回答,自然會接話,問一句閣下怎麼了,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

可她不接。

這一路來,鐵慈從初見他們,就一直在閃躲他們,不,是閃躲他。

讓他去盛都,不讓他們救走自己。

她為什麼想避開他?

慕四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鐵慈。

鐵慈正低頭走路,險些一頭撞上他。

她及時刹住了腳步,抬頭看他。

大乾皇帝陛下執政日久,氣度越發沉凝,一雙眸子倒映地道中火把的光芒,溫潤烏黑,自帶力度。

慕四卻不曾退縮。

他一生在任何事上都不曾退縮過。

他直截了當地道:“陛下,丹霜是不是出事了。”

萍蹤霍然抬頭,她並不知道丹霜和慕四的事,聽這個異國人忽然說起丹霜,十分驚訝。

然後她看了一眼鐵慈。

鐵慈雖然還沒表情動作,但是萍蹤的表現已經把答案都說完了。

穿過地道的風冰涼徹骨,鐵慈在寒風中緩緩道:“慕四,我想,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慕四凍在了穿胸的涼風之中。

像一瞬間大奉的千裏雪原轟然崩塌,倒灌而下,在平地上埋起萬仞雪山,從此將他壓在山下不得出。

空曠冷寂的通道裏,響起一一長一短的古怪呼吸聲,那是慕四在努力調整呼吸。

好半晌,他才輕聲道:“她怎麼死的?”

他一開口,聲音古怪,像咽喉裏堵著什麼,以至於短短一句話,他清了三次咽喉。

鐵慈閉了閉眼,沒有說話,萍蹤忍不住道:“失去丹霜最痛的未必是你!何必逼陛下一次次回憶!”

慕四閉上眼,退後一步,靠住冰冷的牆壁,偏頭向陰影。

鐵慈擺擺手,沉默片刻道:“朕先前覺得,對於你,不知細節也許對你更好一些。但你這樣的人,一生無畏,沒什麼不能麵對……丹霜處於師父和朕的夾縫之中,被師父利用,感染了可怕的病,為了避免貽害世人,她……選擇了自盡。”

通道裏寂靜如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響起慕四平靜的語聲。

“是她會做的事。”

鐵慈輕聲道:“她在我身邊十八年,我一直覺得她性情剛烈執拗,害怕她遇上難關會走極端,勸誡警告過許多次,可惜……”

可惜性格是鏤刻在命運中的永久印痕,消不去抹不掉,在對景時刻毅然爆發,將一生做既定的總結。

慕四轉過頭來,他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什麼都沒再說,隻道:“走吧。”

隻是他轉頭那一霎,鐵慈看見他消瘦的側臉一片晶亮的水光。

一行三人在通道中慢慢走著。

慕四想著那年大海之上輕舟之中,站在船頭那一側怒目瞪著自己的少女。

鐵慈想著六歲初見,那個瘦骨嶙峋,洗去塵埃膚色如雪的小姑娘。

萍蹤想著那年鬼島之上篝火熊熊,曾經看見一對少年少女,在人群中互相踩腳作舞。

前路漫漫,時光悠悠。

不知何時前方隱現光亮,伴隨著一片片霜花飛舞而來,輕輕撲向人的臉頰,沾頰冰涼,瞬間化為一滴冰冷的淚。

光亮越來越大,隱約可見飛雪亂霜,外麵下雪了。

混沌風雪之中,微黃光亮朦朧,那是一盞燈籠,燈籠隱約映著纖弱的身影。

……

破鏡城下雪這一日,一行暖轎迤邐而入蒼生塔下。

破鏡城被大奉皇帝圈出的這一塊集中了各種景致的禁地,裏頭的塔也叫蒼生塔。

塔周桃花未開,因為地氣熱,梅花卻是早開了,老枝遒勁,經雪猶豔。

暖轎中人卻並未因為這白雪紅梅青塔的清麗景致而停留,直接進了塔,塔上燈火次第亮起,簷角的金鈴被風雪輕輕攪動。

遠處大奉百姓遙遙看見燈火通明的蒼生塔,便知道大奉皇帝又來度假了。

這幾年,大奉皇帝不定時會來破鏡城,有時住在燕南竹樓,有時住在扶春樓,有時候住靈泉村,蒼生塔倒是很少住。

蒼生塔頂的靜室內,慕容翊對著跳躍的燭火在出神,半晌才道:“你說她瞧著還好?”

站在他對麵的朝三道:“是,大乾皇帝陛下雖然清瘦,但是精神不錯,武技更勝往昔,天賦之能也恢複了。”

“這不對。”慕容翊並無喜色,“她那個師父一直不懷好意,在她身邊這許多年,怎麼可能沒留下控製她的引子?而且福兮禍所依,天賦之能又是怎麼忽然恢複的?要是能問問景緒久好了……”

“正是因為景緒在她身邊,陛下才不必太過操心。”朝三道。“醫狂醫術無雙,總能護她周全。”

“她是有暗疾的人,當此國難,若是肯躲起來養病,我便信她無事,可你也瞧見了,她日天日地,恨不得化身金翅大鵬,張開雙臂把她的那些小鳥仔兒都給護了,這麼大包大攬的,她到哪去治病休養?”

這就涉及到人身攻擊了,朝三訕笑著不敢接話。

他心思憨實,若是換成慕四在,八成要懟一句:“背後罵得歡快,當麵秒慫。”

慕容翊看朝三一眼,大概也覺得無趣,揮手叫他滾。

朝三便彎下身,給慕容翊添了添燈油。

他動作輕微,身形遮住了油燈,添完燈油,看了慕容翊一眼。

慕容翊正對著牆想心事,想著怎麼勾鐵慈來破鏡城一趟,當然了,主要是因為有要事要商量,事關兩國存亡的大事。

隻是兩國君主直接會晤是大事,禮部能操辦個幾個月,可他等不及,要麼把人擄來吧?

他在這暢想著,沒注意朝三有點怪異的神色,也沒注意到朝三離開後,油燈火苗微微閃了閃,散發出一點淡淡的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