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誌得意滿地從階梯上一步步走下來,所經之處騰起火焰,那些樹枝在她身後漸次化為灰燼在空中飄落。
這一幕頗為奇妙,萍蹤十分扼腕沒有讓更多人見識到她的牛逼。
下來了才發現,地上多了一個人。
是個年輕婦人,還抱著個孩子,孩子不過一歲左右,在母親懷裏睡得正熟。
她腰間綁著一個奇怪的凳子,孩子就睡在凳子上,胸前有綁帶,將孩子固定好,而這位年輕母親,就能騰出雙手,抱著一碗餛飩在喝。
一邊喝一邊和鐵慈道:“趕來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吃晚飯,好在有餛飩攤子吃口熱的。”
鐵慈道:“你怎麼現在過來了?過來為什麼還帶著大大?小小知道嗎?”
萍蹤聽著這大大小小的簡直要暈,不過她一直也和鐵慈赤雪通信,也就明白了對方是誰。
不就是那個勇猛倒追顧小小,在前年年底終於嫁入顧大學士府的宮主嘛。去年生了個兒子,乳名叫大大。
萍蹤一直很納罕顧小小那樣的人怎麼娶妻生子?夫妻敦倫的時候他不會犯病麼?
顯然沒有犯病,畢竟兒子都有了。
“他在戶部加班呢。大大喜歡熱鬧,我去哪都帶著。”宮主道,“他讓人飛馬報我宮裏出事了,我便直接出府了。本來要去宮中,後來聽說凝芳閣那邊鬧出各種動靜,我猜陛下您出宮了,一路追過來。”
鐵慈知道宮主的腳程極快,極善追蹤,隻有她能在短時間內,追著她的蹤跡一直來到這裏。
她簡單說了一下緣由,沒有解釋太多,宮主也沒多問,隻道:“當初我給陛下的那個令牌,您還帶著嗎?”
鐵慈在自己背包裏翻了翻,還在。
她的背包是常年備著的應急包,裏頭有各種需要的物事,其中幹糧定期更換。早在幾年前,宮主在躍鯉書院將那令牌給她的時候,她就塞進了這背包裏。
宮主道:“陛下,您做任何決定,我都支持。如今您和太師出了齟齬,而太師在盛都,在天下的勢力,可能已經出乎您的意料。別的不說,瑰奇齋的存在,就能隨時監視您的行藏,讓您寸步難行。”
鐵慈點點頭,不僅如此,聽宮主轉述各處大街發生的事,顯然瑰奇齋那邊還有能夠識別她身份的機器,所以才能那麼快排除那麼多個假貨,迅速追來。
這意味著,從現在開始,她做任何掩藏改裝都沒有用處。
“所幸瑰奇齋因為格調高雅,從來不會開在貧街陋巷。”宮主道,“而正巧,我的人,最熟悉的就是盛都的各處角落,無人知曉的小巷,滿是汙濁的下水溝,低等妓館的夾牆。”
“而這些地方,頂棚多,遮蓋多,路途亂,東西雜,任何能夠從高處察看的東西,都沒法第一時間找到想要找到的蹤跡。”
“瑰奇齋走的是達官貴人的路子,田記貼近普通平民,而我們宮家,曾經是江湖巨擘,也曾高居廟堂,後來隱居海外,但也留了一支分支,繼續經營江湖,卻不占山,也不立寨,經營的便是這三教九流,地下黑市。”
“這世上最多的還是人,是普通討生活的人,瑰奇齋看似風光煊赫,出入名流;田記看似財大氣粗,來往商賈;但真正暗中掌握和把控普通百姓生活的,卻是這些,”宮主轉身,指著前方隱隱透著燈光的窄巷,“您所看見的,賣冰糖葫蘆的,餛飩攤子、剃頭挑子、賣糖的貨郎、挑擔木匠、駱駝擔、磨刀熗剪子、菜販、大車行、賭場、甚至街邊乞丐……帶著這塊令牌,會有人給您引最隱秘的路,走最快的道,進入最不好找的地方,提供最安全的躲藏……不僅僅是盛都之內,而是整個大乾。”
鐵慈眯著眼睛,想,這才是真正的實力雄厚啊,想一想,一聲令下,滿街的貨郎攤販便放下擔子,抽刀相向,這誰能扛得住?
而能夠將這樣的勢力遍及天下,這又需要多深的積澱,多久的經營?
這樣的勢力,向來會為君王所忌,卻沒想到,宮主第一次見她,就坦誠於她之前了。
鐵慈心中感喟,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既如此,朕便將盛都,一並托付給你們了。”
話音未落,她便一頭栽了下去。
……
深夜小巷子裏餛飩攤子收了攤,攤主挑著擔子,旁邊他的婆娘和女兒推著板車,走過一條街,眼看著前方沒路了,就該轉向下一條街,那條街上一家瑰奇齋正亮著燈。
可攤主轉過牆角一個小小土地廟,忽然就消失在牆後。
板車輪子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轆轆而過,地麵沾著很多汙垢和油膩,陰溝裏堆著殘羹冷炙,在月色下泛著膩膩的油光,幾隻老鼠在碎骨和菜葉的垃圾堆中穿梭,油綠的眼眸一閃一閃。
這裏好像是某處酒樓的後巷,酒菜香氣和猜拳之聲從二樓的窗戶中飄下來,錦繡與貧窮,一牆之隔。
板車從窗下軋軋經過,正巧有人推開窗,一口痰吐下來,險些吐到板車上。
板車邊走著的布衣女子眉頭一挑,就要抬頭,被身邊的婦人一把拉住。
萍蹤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頭頂上響起嗡嗡的聲音,卻被這一片酒樓後連綿的棚子給遮擋住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