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大船載著水手和夥夫去往鬼島,如今鬼島真的隻剩下鬼了,鬼島的小公主卻在行走天涯。
來者去者,皆不可追。
……
在魃族的竹樓上,她對著複刻的端木的臥房,仔仔細細看著牆上鬼畫符的畫。
一切仿佛和當年一樣。
一切卻已不是當年。
……
後來她從圍牆的開口處走了出來,彙入了鬼市的人流之中,破鏡城的兩位主人毫無忌諱,選擇在鬼節當日舉行開城典禮,並在城中最大的廣場之上做了一係列的地府布景。做的非常講究,恢弘連綿燈火輝煌的亭台樓閣,街市酒樓,巍峨高聳的望鄉台,金銀紙錠堆就的破錢山,半空中飛蕩的白色燈籠映照著仿佛要通往幽冥的奈何橋,滿街上賣著孟婆湯。
人人戴著猙獰的鬼臉麵具,在燈火通明的街市之上遊蕩,遍地白幔,河水裏浮遊著蒼白的紙燈,燈火幽幽,卻因為人流太過密集,不覺淒清,隻覺熱鬧。
到了午夜的時候,還開始了一場百鬼夜行的巡遊。
從狐鬼開始,甩動著火紅尾巴的狐鬼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不斷引起驚呼,掀起了這晚的又一個高潮。
畫皮鬼撕下一層又一層美人畫皮,滿地飄飛著美人畫像,最後露出一張爬滿蛇蟲的白骨。
吊死鬼垂著長長的舌頭,一遍遍去勒身邊餓死鬼的脖子,餓死鬼抽出嶙峋的骨頭,去抽打追著他們的小孩,骨頭落在地上,卻是一塊塊的米糖。
戴著鬼臉的百姓加入了巡遊的隊伍,鐵慈站在拱橋上,看見娜仁阿雅拉著戚元思快樂地衝進了隊伍。
她頂著鬼魅的麵具,遙遙轉頭對著鐵慈一笑。
鐵慈也對她招了招手。
是個極其聰明的孩子。
先前在橋上,她隻是看著蒼生塔和橋下小舟,露出了點思念的眼神,娜仁阿雅便悄悄問她,需不需要她幫忙。
鐵慈並沒有答應。
有些事,無需強求。
畢竟誰又知道,強求之後,是不是又一場悲劇。
隱約知道他當初的遭遇之後,她痛心之極,數月難眠,長久的輾轉反側之後,她想,她會依舊思念他、配合他、掛記他,但她不會再強求了。
她不要他破誓,不要他再受任何罪,不要他被命運折磨,無數次到手又失去。
她隻要他於這世間安好,做個也許未必快樂,但一定安全無苦痛的皇帝。
破鏡城她本也不打算來,他透露了這個意思,她便來一趟。
見得著,那自然是很好很好的。見不著,那也沒關係。
不見,自然有不見的原因,她來了這裏,看見他親手設計的場景,走過他曾走過的道路,聽過蒼生塔上的銅鈴,喝過他藏的酒,接過桃林拱橋下的柳串,那也就夠了。
她被命運曾如此痛擊,以至於從此之後對任何事都不敢再有期待。
不期待,便不會疼了。
娜仁阿雅卻並不能明白她那樣複雜難言的心思,自作主張地“表白”,石破天驚。
才有了後來橋上橋下對視的那一眼。
卻不知是幸運還是將思念更深刻進骨裏麵。
遠處,娜仁阿雅回首間嘴唇開合。
鐵慈讀懂了她的唇語。
陛下,希望您能幸福。
鐵慈緩緩地笑了笑。
底下街道流光處處,百鬼夜行,人人都戴著麵具,不知道哪張麵具下有他,又是誰在黑暗處將她凝視。
也許哪張麵具下都沒有他。
但於她心裏,於浩浩天下,巍巍盛都,寂寂皇宮,其實他亦無處不在。
像春風總攜著桃花的氣息,夏日的流水漫過蓮葉,秋日滿目的金黃被雪色慢慢覆蓋,朱梁繡楹在年輪磨礪中漸漸暗了光澤,卻越發美到滄桑。
窗花會淡去豔豔的紅,那些屬於記憶和美好的一切。
永生不換。
……
一夜狂歡。
至清晨,破鏡城終於陷入了安靜的睡眠。
街麵上殘留著無數來不及清掃的鞭炮紙屑,散發著淡淡的硫磺氣息。
白色的帳幔收起,清晨日光輾轉過街道,一點一點點亮這座原本風格鮮豔的城池。
也將行人踏馬而過的駿馬蹄鐵照亮。
照見揚起的塵灰不斷往南。
日光一格一格爬上窗欞,爬進靈泉村裏的小院,東德子家堂屋裏桌子上,原本放著的烤大蒜和野鳥蛋烤饃片,已經消失不見,隻剩下了空空的粗陶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