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聞梨花深似雪,奈何人比梨花勝(1 / 2)

甘州有一鎮,名曰梨花鎮,鎮上有一戶經商世家,祖祖輩輩以織造絲綢為業,業已富足幾代,隻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有常青不敗的。時至今日,到木晚笠這輩便添了些衰敗之氣,益發不像舊日裏那般興盛。木晚笠為人謙和,祖上都是經商的翹楚,誰承想他卻斷送了這家族的遺風,沒個經商的手段,隻愛上了種花、養草、詩書了,幸而娶了個精明能幹的管家娘子,極是個有算計的,家業打理的有條不紊,生活雖不比先前風光,倒也還殷實。現今,夫妻二人都過了不惑之年,育有一子,因八月初八落的地,便取名木八,相貌極好,在梨花鎮排在第二,沒人敢居第一,已是弱冠歲月,相貌越發出挑的好了,卻又是個‘富貴不知樂業’、‘愚頑怕讀文章’的紈絝子弟,成日裏隻顧著尋花問柳,惹是生非,少不得家裏的銀子遭些罪,說來也沒幹過什麼壞事,老夫妻二人在他身上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隻是從來沒有什麼改觀,仍舊是以前那般光景,也就絕口不提,隨他去了。

一日,木八又和那群酒肉朋友在宜興樓的上房喝酒,忽聽見街上有賣梨花的,費子都便打起偏窗往下瞧了一下,隨口說道:“都說‘深巷明朝賣杏花’,又是‘又摘桃花換酒錢’,就沒聽說過賣梨花的,想是窮極了才走了這別門。”街上人潮擁擠,望了好一會才看見那賣梨花的姑娘,年紀不大,十二三的樣子,卻是玉一樣的人兒,不禁有點心旌搖曳,神思晃蕩,眼看著那姑娘越走越近了,那花容月貌更是讓人心癢難耐,恨不得縱身跳下去,一解心中之際,直勾勾看著她慢慢從眼皮底下走過,就好像聞到了姑娘頭上抹著的桂花油味,弄得他抓耳撓腮,其他人還在那裏吃酒劃拳,眼見著這人兒就要走遠,急忙回頭叫道:“木少爺,我有一事與你商議,你且過我這邊。”木八說道:“等我喝完了,再與你商議。”費子都著急的說道:“等不得,等不得,等下去,該不見了。”這句話一出,在座的其他人都頓時停了下來,滿臉疑惑,異口同聲的問道:“什麼不見了?”“去去去,沒你們什麼事,喝你們酒去,木少爺,我今兒個求你了,趕緊過來吧。”“再求我兩句,我就過去,若說的我不舒服,你可就別指望我過去了。”說完哈哈大笑起來。其中倒是有個明白人,名喚徐渭,縣令徐天德的公子,亦是個酒色之徒,推搡著木八道:“想必我們費大少爺看上那賣梨花的了,央煩你舍他點銀子,做那有心的善事呢。”其他人也順勢開始哄哄大笑,用手指點著費子都,又做出讓木八過去的動作。木八看他焦急的差點跪下來了,於是放下酒杯,走到他跟前說道:“說吧,要本少爺資助你多少?不過先得讓本公子瞧瞧是什麼樣的姑娘,把我們費大少爺勾成這樣了,若是我看的好,我便許你,若是不好,我可是萬萬沒有的。”“瞧那。”木八朝著費子都指的方向望去,卻隻是看見了背影,沒有看見麵相,“背後看著是個美人胚子,就不知道這前麵如何。”“這有何難”,徐渭說道,“且讓小二叫了她回來,隻說是買梨花就行了”。“小二、小二。”費子都急忙叫了兩聲,小二應聲而來,陪笑著說道:“各位大爺有何吩咐?”栗相維笑著道:“你費大爺看上了街上那個賣梨花的姑娘,你且去叫她過來,隻說樓上有人要買梨花,回來少不得你的好處。”小二得嘞一聲而去。不一會,那小二便引著那賣花的姑娘緩緩從樓梯環旋而上,那費子都就在樓梯口站著,看著那姑娘一步一個金蓮向上來,耳旁垂著的發髻,隨著腳步的一上一下有節奏的舞動著,看的費子都差點眼珠子都掉了下來,其他人均望著費子都狂笑不迭,費子都也不在意,那滿心兒都是那遺落凡間的仙子,正在那發呆,姑娘已從他身邊走過,柔聲細語的說道:“不知那位公子要買梨花?”眾人都抿著嘴,手指著那個木頭似得呆站在樓梯口的費子都,小二便走過去在他的背後輕輕的拍了一下,叫了聲“費大爺”,費子都這才晃過神來,說道:“那姑娘來了嗎?”“大爺,瞧那是誰!”小二邊說邊指著旁邊站著的賣花姑娘,“好了,你下去吧,我們走的時候會給你賞錢的。”小二應聲退了下去。費子都整理整理衣衫,向姑娘做了個揖,說道:“姑娘,這花怎麼賣啊?”那十二三歲的姑娘,何曾見過這樣的架勢,不禁臉紅的發燙,說話也開始磕磕絆絆,“三文錢一枝。”木八提著酒壺踉踉蹌蹌的走過來,繞著那賣花的姑娘轉了一圈,又在姑娘玉頸嗅了一下,輕笑的說了句:“果真是美人香啊。”那姑娘顯然有點畏懼了,向前挪了一點,隻是裙子有點微微顫動,費子都也已察覺,便一把把木八拉過來,說了句:“你個酒鬼,回去喝酒去,在這裏溜溜個什麼,別把人家姑娘嚇壞了。”說著便把木八拉回了座位,摁在那裏坐下,又折回到賣花姑娘的身邊說道:“這一花籃的花我都要了,你算算都少錢?”那賣花姑娘唯唯諾諾的說道:“三——三兩銀子。”“羽衣,把銀子給那姑娘”,木八對著自己的小廝微醉的說道。羽衣點了銀子送給了那賣花的姑娘,姑娘輕聲的說了句謝公子,轉頭下了樓梯,隻是腳步不是上來時那般軟軟慢慢,似乎想盡快逃離這是非之地。費子都又呆呆的望了一回,待眾人叫了他許多聲才回過神來,回到酒桌上,卻還是有點魂不守舍的,旁人都還在吃酒,他倏地一下站了起來,說了句:“這下糟了。”別人隻當是什麼大事,便問道:“費大爺,又著了什麼魔了?”卻見他哭笑不得的答道:“忘了問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徐渭道:“難不成你還想上她家去不成?”“正是這個理。”“得了吧,你若想知道這些,那你就來求我便可”,卻是坐在他左手邊的歐陽紹笑著說道。“難道你認得她?”“認得,認得。”“你怎生認得?”“你求我,我便告訴你,如何?”“好哥哥,你就可憐可憐我,告訴小弟,來日做牛做馬報答您。”“哈哈,要你報答,我也算是個沒造化的,等你報答卻不知是猴年馬月了,我就告訴你。她叫梁音,家住梨花鎮外二裏之處,現年十六了。”“你怎知這麼仔細?”“她有個哥哥名叫梁聲,有一日我去郊外遊玩,不幸遇著下雨,正沒處躲雨,忽看見三間茅簷草舍,便敲了院門,許久,才見一個身穿白衣的書生撐著傘出來放門接我進內屋躲雨,並倒了碗茶與我,正喝茶閑話間,梁音從隔壁的房屋跑出來叫了一聲‘哥’,所以如此仔細。”費子都一邊點頭一邊念叨:“難怪如此知曉。鄉野之地居然有這等美人,大家閨秀也未必有幾個顏色比得過她的,看她發如墨染,眉若柳葉,眼含秋水,鼻子精巧至極,櫻桃小口不染而紅,膚色如玉,更兼風流之處卻是眉間一點朱砂,隨著麵部表情的變化而顯現出不同情態來,似乎通了靈性一般,身段又是另一番妖嬈,又是二八年華,更是嫵媚動人了。”“這還算了,若論起她兄長梁聲來,那就更奇了,雖是男兒家身,生的卻是比女子還要妖嬈動人,若不是他開口說話,我還隻當他是花木蘭替父從軍呢。”“真有此等事”,木八將信將疑的問道,似乎剛才微醉的神氣已蕩然無存,卻為這樁奇事蠱惑了心。“可不是呢。與其妹相比,又更勝一籌了,眉間臥著梨花香瓣一片,我也曾問他,這眉間之物的來曆,他隻說自打娘胎裏就帶來的。”木八邪笑的說了句:“有朝一日,我倒想親自去瞧瞧那‘美人兒’,看看到底如不如倚紅樓裏的花魁。”“你呀,還是免了吧,他也是個性氣尖高,一般人物兒都不在他眼裏,獨愛與那滿腹詩書的人來往,你去了恐怕是‘雨打梨花深閉門’了。”木八原本不過隨口說說,見歐陽紹如此說,往日裏尋花問柳的心如何在此時扭曲了,便在心中起了一個邪惡的念頭,我必要得到這美人不可。酒過數巡,天色業已將近傍晚,街道兩旁的店家,隱隱約約掌起了燈,這滿桌杯盤狼藉,橫七豎八。各人的小廝架著各人的主子,晃晃悠悠的離了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