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一陣狂風帶著濃濃的水汽吹開了窗戶。
昏暗的白熾燈不斷地搖晃,地麵上黑影來回滑動,牆上掛著的雨具毫無節奏地拍打著聲音。
被吵醒的陸沉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揉著自己的眼睛。
掛在南牆上的鍾表一直在晃,這個已經用了十幾年的石英表蓋滿了油和灰塵,陸沉用力擠著眼睛,現在的時間是半夜三點一刻!
陸沉,三十七歲,嶽城縣潮唐鎮劍山水庫的一個巡檢員。
水庫巡檢並沒有太多工作,就是有事沒事去大壩上轉一圈,回來以後填寫幾個表格,正因如此,工資並不高。
嶽城縣是個內陸小城,抗旱的日子遠遠超過了防汛,不過今年是另一個局麵。
半個月前,隨著氣象台發布風暴紅色預警,嶽城縣就陷入了狂風巨浪。
十天內,風雨交加,加上防洪任務重,下遊不讓開閘放水,整個縣城轄屬的八十二座水庫沒有得到任何泄洪的機會。
上遊下雨下遊漲,幾條主幹河流早就超過了警戒水位,陸沉聽說縣城的那些官老爺們連軸轉,吃喝睡全都在崗位跟前,簡直是把家都搬到了大樓裏麵。
水司、城建司、衛健司、路管司……,二十多個部門單位把人都派了出去,加上嶽城縣的十二個鄉鎮工作人員,大家卯足了力氣,接到險情就直接趕過去。
但一開始這樣做還行,效果顯著,隨著雨水的不斷積蓄,過飽和的土壤再也無法容納積水,就在昨天,隔壁鎮上兩座水庫直接決口,看著洪水像是巨龍一樣沿著溢洪道向西邊狂奔,村民搬遷之後留下來的空蕩民宅全都被瞬間衝毀。
“隻要不死人,一切都好說!”這句話聽得越來越多,可陸沉隻是個編外人員,合同工資三千一,雜七雜八地扣一扣,實際到手隻有兩千露頭。
全國大形勢都不好,陸沉放棄了外出打工的計劃,和潮唐鎮劍山水庫正準備續簽第二年的合同,暴雨一來,就又耽擱了。
同在劍山水庫的其他九個巡檢員都是五十多歲,提起陸沉,這些人就會在茶餘飯後嘀咕幾句,無非是“這麼年輕的小夥子,不出去打工,非要在這兒拿不夠糊口的工資。”
水庫雖然歸屬鄉鎮和嶽城水司雙重管理,但實際運作又是另一回事了,這些防洪抗旱的水利設施已經被租給了村民或者是商人,要麼變成魚塘,要麼變成了農家樂。
陸沉的工資就是從這些錢裏麵摳出來的,沒辦法,水司去找財政要錢,隻要到了一句話,“大家都難,你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作為主管部門,水司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著下麵用各種水利設施來創收。
這一場接一場的暴雨打亂了許多人的計劃,上麵已經定調子了,打死也不能出人命,否則上級下來督查,利益相關的部門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抓一批、判一批,這樣才能平息眾怒。
風還在變大,比哨子還要響亮。
陸沉走過去,用力地關上窗戶,順勢看了看樓下。
下麵是倉庫,二三樓是宿舍,各種防汛備汛的物資已經用完了,木樁、沙袋、石塊全都被劍山水庫吞了下去,堤壩加高三米,但形勢得不到緩解,不出三天,壩體就會被衝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