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末年,時序孟秋,羲國上京。
黑雲壓城,連日的秋雨淅淅瀝瀝沒個收勢。
偌大的京城籠罩在迷離又朦朧的煙雨之中,一如眼下局勢。
金光門外,甲胄紅纓,鐵騎森嚴,黑底白邊的王旗被風雨掀得獵獵作響。
旗下三軍,列隊歸營,軍容整肅威武。
“秦王南麵稱帝,定大行皇帝諡號為遜,又將反對他的皇親國戚都囚禁在瀛台。如今內宮外城,京都九門,皆為赤雲騎製轄。”
行營帳中,趁著替主帥卸下鎧甲的功夫,張聞言簡意賅地報告宮中遞出的消息,“我們奉懿旨領兵入城,倒也師出有名。”
元嘉帝為太子時,就險些被秦王從儲君之位拉下馬來。
先帝羸弱,享國不久,太子經曆一番腥風血雨,全憑一句“立嫡不立庶”,才勉為其難繼承大統。
先帝立儲時,為安撫次子趙鐸,不僅親自指婚,更是給了他一塊極好的封地。又委以重任,親手將赤雲騎交到他手中。
沒成想,卻埋下秦王逆反的禍事。
元嘉帝已在城破之日駕崩,此番是許太後以衣帶詔,向沈昀求援。
沈昀麵上不見喜怒,神色寡淡。隻因連夜行軍,眸中依稀可見血絲。
重甲一除,周身鬆快。
他摘下玄鐵頭盔,將緞子般的墨發披散開來:“趙鐸蓄謀已久,此番出其不意,黃禦軍怕也是措手不及。”
張聞恭敬地將帥盔接過,置於帽架上,過來立到主帥身後,拾起木梳,不輕不重地替他篦發。
“十日前,秦王領著赤雲騎入城時,可謂長驅直入,兵不血刃。黃禦軍被赤雲騎的彪悍之名嚇破了膽,直接棄械投降,赤雲騎這才得以在一夜之間就接管了京城的防務。”
元嘉帝登基後耽於美色,黃禦軍也懈懶怠惰起來。
隻沒想到三年之間竟消沉腐化至此,全然不複先帝在時統禦中央、震懾四方的戰力。
倒是枉費了“鐵衣從龍”之名。
思及此,張聞言辭之中便流露出一絲唏噓同情。
不過作為沈昀的貼身長隨,他綰發的動作絲毫未受影響。一番行雲流水,很是熟練地將鏡中人烏黑的長發盤到頭頂。
沈昀聞言,從銅鏡中狠狠賞他一記眼風。
眉眼間的厲色轉瞬即逝,八珠金冠已扣上發髻。
張聞訕訕,轉動眼珠,躬身退後幾步,訥訥賠笑道,“呃不過赤雲騎也就是浪得虛名,公子帶的兵,自然才是最好的!”
自大羲開國之始,天下兵馬分五路。
青木騎、赤雲騎、黃禦軍、白風騎、墨羽騎。
其中,黃禦軍直屬禦前,拱衛京畿,無論從人數還是戰力上都數倍於其他。
白風墨羽兩騎,原是五路之中最弱的。
以致於高宗將這兩騎兵馬交到養子沈昀手中,讓他領兵回到肅州封地之時,世宗皇帝和朝臣們都沒有任何異議。
靖王沈昀,乃高宗皇帝收養的孩子。也是大羲開國以來唯一的異姓王。
高宗當年對於沈昀的重視和喜愛,甚至遠超過其他皇子。立世宗為太子時,年僅五歲的沈昀就一並封為親王。及至沈昀束發之年,高宗又親授白風、墨羽兩騎之兵權。
早年曾傳言,沈昀本就是高宗血脈。隨著世宗皇帝登基,這些言論才漸漸消散。
十載光陰,刹那流轉,時移世易,換了人間。
當今羲國,若說彪悍善戰,趙鐸麾下的赤雲騎固然盛名在外,可白風騎與墨羽騎,也不知不覺發展壯大。近幾年在邊地疆場砥礪廝殺,令敵聞風喪膽,當得起一句金戈鐵騎。
而沈昀,也早已不是當初任人拿捏的黃口小兒。
從十五歲起南征北伐,他如今可是戰功赫赫,權勢滔天。
漂泊數年,再次踏入京城,便是元嘉帝和如今的新君到了他麵前,也要尊稱一聲:“靖王叔”。
聽張聞這麼一說,沈昀鼻中冷哼,不再計較,兀自抽出那把鑲滿寶石的匕首。
泛白的指尖從鋒利的霜刃上掠過,他狀似悠閑地把玩著掌中利刃。
眉目微沉地問,“可有她的消息?”
寒光晃眼,張聞雙手遞過織錦常服的動作微頓。
下意識的想搖頭,可偷覷一眼麵色不善的主帥,隻好生生忍住,斟酌開口道,“此事之前密不透風,宮中的線人也是剛剛才遞出消息。陛下當初命人半路截下秦王府迎親的隊伍時,就鬧出了人命。及至將人接入宮中,又想要對宋姑娘用強”
沈昀神思輕恍。
乍然分神,手上就失了力道。
雪白的鋒刃在指尖豁然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沁出一串鮮紅的血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