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1(1 / 2)

貞萼從麥特赫斯脫公寓出來,已近晌午。

數米開外的行道,栽有龐碩的樟木和梧桐,拂過午風,毛絮似奶絨吹開了沫,撲進她那件新製的湖紡菘藍底白花旗袍領裏,撓得她癢,像惹上幾隻小飛蟲,毛焦火辣,使人想往外邊趕。

很像她上次不留神,黎先彬從背後抱過來吻她,她曉得她的未婚夫的膽子,老是她一嗔怒,他便停下。

那歐風兩居是她的嫁妝,黎先彬第一次參觀,興頭反不及他邀的友人。

他們在大樓前耽擱一會,黎先彬和那人閑扯。許是天氣漸熱起來,貞萼有點煩躁,率先上了黎家的汽車。

太陽下的黎先彬,白淨的臉一笑,愈發公子哥相,誌得意滿。麥特赫斯脫公寓是新建,粉牆高立,燒得雪般,映著他長長的,瘦削的影子,他手插西褲口袋,偶而翩翩一動,影子也動。

家中長輩世交,貞萼八歲初見他,就此敲定婚約,他大她六歲,如今二十二了,等她明年從女校畢業,他們便會完婚。

黎先彬對嫁妝這類事,並不大看重。昨晚電話裏,主動提起,說要來。

她姆媽就在她邊上,很得意,待她掛了電話,道:“講給你聽,去年黎德想不作數,我托人打聽,說是幾次三番,他坐車往南京跑,鬧得像那麼回事。”

她一時不明白,問:“不作數就不作數,怎去南京?”

她姆媽好氣又好笑:“替他兒子攀親戚,你想呢?”她姆媽比著食指,鼻裏一哼:“中央監察院的這個,曉得了吧,”囑咐她,“明天看完房子,隻管耍點脾氣。”

法國梧桐的球果,時不時掉到車頂,發出咚咚咚的小響動,貞萼由想她姆媽一番話轉而父輩,自上海開埠,租界工部局栽了許多樹,貞萼祖父曾是其中一名雇工。

那人獨自走了,黎先彬還在原地,貞萼見他耷拉點頭,大口抽悶煙,一種情緒不佳的神態,猜不到他的想法。

黎先彬上車,叫司機老莆開到猶太人總會,他們在那裏吃午飯,飯後又去大光明看電影。散場的車中不見老莆,黎先彬不覺咒罵,說要開了老莆。車鑰匙又在老莆身上,他隻好到外邊尋他。

貞萼站在影院的台階,她在望黎先彬,一對男女耳鬢廝磨而過。女郎攜有一陣香風,嬉笑:“你原像個小孩子。”似乎肉麻。貞萼一看,不免發窘,薊令言摟著那女郎,女郎伸出藕般的胳膊要去捧他的臉,作勢親昵,大概他看到貞萼也一怔,輕放下女郎的手,風度很好:“顏小姐,你好。”

貞萼更是一怔,料不到他打招呼,生出幾分尷尬:“薊先生,你也在這裏?”薊令言未答,那女郎噗哧一樂:“他不過同你一樣看完戲,我也是。”貞萼臉一紅,說:“你誤會,我是想好巧。”薊令言仍那種風度,見她一個人站那兒:“顏小姐,要不要魏元送你?”

貞萼從前與魏元打過照麵,對他印象不壞,他是薊令言的助手,為人沉穩惜話,她張了張,指向黎先彬,“謝謝,不用麻煩魏先生,我和未婚夫一起。”

大光明的底下一陣小騷動,剛剛好端端的黎先彬,正被兩個地痞塞進麻袋,眼看要往車裏扔。

“他——先彬——”

貞萼慌不擇路,急得喊未婚夫的名字,滾落階上鋪的綢地毯,引得旁人側目。薊令言下了兩三步台階,跟來扶她。貞萼幾乎甩開他,跑去追那輛載著黎先彬的小車。薊令言伴她身後,無奈將她攔在大馬路,一輛六缸普利茅斯跟著他們停下,那女郎已坐在裏麵,魏元從駕駛座下來,問:“薊先生,發生什麼事?”

貞萼到底是個住在校的女學生,沒經過社會上的事,終於大哭:“我的未婚夫被人綁走了。”薊令言大概也想到這情形。

薊家赫赫有名,原商賈世家。薊令言父親薊澤早年間資助過同盟會,辛亥鄂軍起義前,薊澤他們遭到清政府鎮壓,流亡日本橫濱,協助孫文先生,其後薊澤回國,成立了上海永薊實業總公司。

他的夫人又與新政府要人有極深厚的姻親,這番淵源,新政府時期,薊澤一路官運財運亨通。

有家小報不懼政治影響,曆數薊家業產和盤根固結的政府關係,因薊令言常年在上海,幹脆送稱他上海一等一的公子哥。

貞萼以為是綁票,預備去外灘警署報案,在給黎家送信。魏元止住她:“顏小姐,既然薊先生在,不管什麼案子,總是人犯下,這便好辦,你不用慌。”

薊令言的吩咐,魏元到青幫小開許少厥那裏一趟。貞萼他們則到虹橋路九弄203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