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鍾離正坐在霧蒙蒙的窗前讀書。青綠色封麵的書籍很適合這樣的沉寂的雨天,一切都顯得異常和諧。鍾離用手指輕輕翻頁,紙張發出的沙沙聲和淅淅瀝瀝的雨聲貼合在一起,讓人很快靜下心來。作者細膩的筆觸牢牢吸引住了鍾離,他忽略了陰冷的天氣,集中於文學世界,眼神隨著字行跳動。“俄羅斯套娃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隱喻,我們起初都是最外層的大套娃,繼而會受到失望、落敗,一次次磨損。但沒關係,裏麵還有許多一模一樣的套娃,隻不過小一點。我想指出的是,人遠比想象力極限的自我更堅韌,就像俄羅斯套娃一樣,不會抵達真正的潰敗。”
突然,鍾離的咖啡被人打翻,撒在他的書上,他無法讀下去了。速溶咖啡易拉罐歪歪斜斜地靠在書中間,像一個被人丟棄的玩偶。咖啡味立馬散發出來,混合著雨水的氣息,顯得苦澀又清新。書頁上的字已經被染成淡棕色,模模糊糊能看清一些段落。鍾離還沒來及反應過來,事情就已經成這樣了。
鍾離抬起頭,進入眼前的是一張素白青澀的臉龐。她黑色的眼睛裏盛滿了驚慌,好像是鍾離犯了什麼錯。陸良人太像白瓷娃娃了,是需要被束之高閣才能不被打碎的貴重製品。鍾離的怒火被那一雙說著對不起的眼睛平息了,感覺咖啡漬擴散的花紋也變得溫柔起來。陸良人無須多言,鍾離就已經在心裏原諒了她千萬遍。陸良人用紙巾擦去咖啡時,也擦去了鍾離對書的心思。鍾離看見陸良人小巧的手掌,指甲蓋都是潔淨而明亮的,不知道會不會有蝴蝶在上麵停留。指關節因為天氣寒涼的原因泛出了幾分粉紅色,刻意要讓人生出幾分憐憫之意。陸良人擦拭的手腕是如此纖細,鍾離感覺自己輕而易舉就能把它折斷。
因為雨天圖書館人本就不多。陸良人處理完咖啡漬就坐在離鍾離很遠的另一端。鍾離看不大清細節,隻能看見她挺立而嬌小的背影。黑色長發安靜地落在她的肩上,發尾有些微卷。鍾離無法集中注意力在書本上,隻感受到胸腔裏的跳動聲。他想變成那書上的字,他想變成她依靠著的椅子,他想變成在她白裙上的一粒微塵。鍾離馬上告訴自己,心動,是一個很沉重的詞。鍾離咬了咬了自己的舌尖,細微的疼痛才把他從陸良人的世界中拉回來。可是即使是眼神不在陸良人身上,耳朵還在她身上。鍾離似乎能聽到陸良人輕微的呼吸聲,就和她那張素白的臉一樣,讓人難免生出幾分非非之想。他的雙耳敏感地捕捉陸良人起身的聲音,鍾離不想又不能抬頭,隻能用聽覺猜測她的距離。
陸良人真的走了,鍾離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自覺有些遺憾地合上書。書頁還有殘留的咖啡漬,但顏色淡了很多。鍾離無法想象剛剛發生的一切,隻有淡淡的咖啡色提醒他陸良人是真的存在的。那是一張見了就不會忘記的臉,就像粉紅色的言情小說封麵的女主。星辰對她來說,隻要踮踮腳就可以到手。鍾離有些遺憾地走下樓,才看見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雨幕前,真像一幅浪漫電影海報,書店門口的綠植在她身邊都開始枯萎起來。偶爾有幾滴大膽的雨點跑到陸良人身上,陸良人卻也隻是安靜待在原地。原來她沒帶雨傘,鍾離頓了頓腳步。他捏緊了手中的透明雨傘,捏到手指有些發紅。鍾離走到陸良人身邊,可嘴巴卻像被冰封住了,一個字都吐不出。陸良人轉過身來,露出她濕漉漉的眼睛。
兩個人,一把傘,距離很近,每一步都走在曖昧上。鍾離把透明雨傘歪到陸良人那一邊,少年的心意無法掩藏,早就人盡皆知。鍾離能聞見陸良人身上薰衣草味的洗衣液味,也能感受到兩人若有若無身體上的摩擦。鍾離一半在傘中,一半在雨中。他一半身體因為和陸良人的接觸熱得發燙,另一半又因為處於雨中涼得發寒。這種冰火兩重天的體驗,是他未來很久都無法忘記的回憶。隻要一想到陸良人,他的左手臂就開始發燙,他的右肩頭就開始發涼。陸良人邁得步子很小,她不願雨水濺髒心愛的白裙。鍾離的腳步也變得慢起來,平常五分鍾能走完的路,硬生生被磨成了十五分鍾。鍾離的心七上八下,但嘴巴還是緊緊閉著。陸良人也不說話,鍾離舉著傘的手開始發麻。他的眼睛四處亂瞟,可腦子裏還是不受控開始想起大片大片的紫色薰衣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