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後,隱忍已久的暴雨滂沱而下,將喧囂的暑氣摁進泥土。
荷花凝著水珠,在碧綠的荷葉叢中鋪開一池紅粉。
葉浮沉蹲在池邊,伸手夠最大的那朵,雨水連綿,在他身上籠出水霧。
葉安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大喊:“小少爺,您又不打傘!”
“馬上就好了。”葉浮沉揮動右臂,終於觸及心儀的那株,使勁一勾。
荷花到手,他用力抹掉臉上的水珠,笑眯眯走到廊下,“下這麼大雨,撐傘不方便——葉伯我錯了,下次一定改。”
葉安:“快去洗澡,我讓人給你端碗薑湯——方才老爺派人通傳,讓您晚上陪同進宮。”
葉浮沉撥弄荷花的手一閃。
皇宮宴請通常定在酉時,但進宮要做各種檢查,還有一堆有的沒的繁文縟節,未時剛過,葉浮沉在專供來客進出的啟陽門前見到匆忙趕來的父親。
葉鋒,一品大將軍,其祖父跟隨祖皇帝開山立業,也將驍勇善戰傳給了後代,隻不過大燕開國百多年來勵精圖治,文治武功無一不精,三十多年前將周邊蠢蠢欲動的大國小族紛紛壓製,就再沒什麼正兒八經需要打仗的。
時間長了,葉家身上的殺伐之氣淡了許多,比如葉鋒,看上去更像一個文臣。
葉浮沉問道:“父親,我一定要去嗎?”
葉鋒往前走了一段,到無人的樹下,才道:“是四……皇上的旨意。”
皇上的話,沒人能違抗,除非他們想造反。
此時,風雨已經偃旗息鼓,空氣中還有些許潮意。
葉浮沉揉了揉鼻子,不知想到什麼,笑起來:“不知道今天老徐會不會露一手,他做的鬆鼠鱖魚是一絕。”
“葉浮沉。”葉鋒讓兒子站住,一字一頓地說,“這是皇宮,他是皇上,記住你的身份。”
葉浮沉看了眼前方大門,無聲地歎了口氣:“兒子明白。”
朱紅色大門上的金色門釘被雨後的陽光照亮,光彩奪目。
此次宴請的人十分多,但皇家規矩在這,沒人不長眼色地亂跑,大家或坐或站,都隻在自己那點一畝三分地裏,說話也輕聲細語。
日暮時分,隨著一聲高亢的“皇上駕到”,眾人起身。
月餘前的深夜,先帝駕崩,按遺詔書,第四子齊望山繼位,改年號久安,是為永慶帝。
至尊之位日理萬機,這是繼位一個多月以來,這位年輕的帝王第一次“宴請”。
葉浮沉站在父親身旁,下跪、磕頭、起身、謝恩,始終沒有抬眼——目視皇帝等於意圖刺王殺駕,沒有皇上的指示,他們是不能抬頭的。
終於,聽見熟悉的聲音:“免禮平身。”
葉浮沉在腿上抹掉手心的汗,輕掀眼皮,朝正前方看去。
那人也正好掃來,稍稍停頓後移到旁處。
永慶帝和顏悅色,讓大家不要拘束。
可這種地方,生來就帶著“約束”的氣息,哪怕它雕欄玉砌金碧輝煌,富貴到了極致。
來此的也沒人真正奔著吃飯,一頓飯下來,幾乎沒人動筷。
葉浮沉餓的想死,艱難捱足一個多時辰,宴會終於到達尾聲,葉鋒顧不上跟人打招呼,拉著兒子要走,看上去異常著急。
這時,有人攔住父子兩:“葉將軍請留步。”
葉浮沉也是虛名將軍,同父親一同看向來人。
是永慶帝的貼身太監,孫義。
孫義行了個禮:“有請葉將軍。”他看的是葉浮沉。
葉鋒臉色微變,可葉浮沉已經點了頭:“父親先行回家吧。”就跟著走了。
邊問來人,“孫公公,好久不見。”
孫義淡淡一笑:“葉將軍太客氣了。”
“我有點餓了。”葉浮沉摸著肚子,一臉輕鬆笑意,“桌上的菜隻能看不能吃,很浪費啊。”
拐過兩道青山綠水緙絲屏風,進入偏殿。
孫義做了個“請”的動作,將門一關。
葉浮沉垂著頭,深深吸了口氣,筆直跪下:“參見陛下。”
坐在屋子中央,手拿茶杯,一派氣定神閑的,正是不久前剛剛在宴席上見過的年輕皇帝——齊望山。
隻見他點點頭:“平身,過來坐。”
又問,“朕沒吃飽,陪朕一起用點。”
葉浮沉獨自適時咕了兩聲,尷尬撓頭。
菜很快上桌,等齊望山吃了兩口,葉浮沉才拿起筷子,他真的是餓了,吃得很快。
一頓飯吃完,齊望山讓人上茶,問:“味道怎麼樣?”
葉浮沉點頭。
齊望山微笑:“不早了,你回去吧。”
葉浮沉看了看他,行禮退出。
次日一早,葉府接到旨意,派葉浮沉前往千裏之外的西北處理事務,無宣召不得回京。
葉浮沉對此毫無準備,深深震驚,遞請入宮麵聖,得到口諭“盡早啟程”,給的時間非常緊急。
朝廷裏,過時等同抗旨,葉浮沉隻得遵旨行事,即刻出發。
西北秋風蕭瑟,葉浮沉過了個黃沙肆虐的秋天,終於在漫天大雪裏接到旨意,打道回府。
剛進城門,就被傳進了宮。
這次被帶到玉瀾宮,皇宮長久的傳說中,這座宮殿鬧鬼,等於半廢棄。
但葉浮沉眼前的宮殿並不破敗,雕欄畫棟應猶在,就是看上去十分冷清,缺少活人氣息。
在雪中站了片刻,宮門開啟,雪花簌簌而下,一道黑色身影越霧而出,朝他走來。
葉浮沉要行禮,被齊望山喊住:“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