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見過,在夜半盛開的牡丹?
在今夜之前,佟飛星如果聽到有人這樣問他,一定會笑對方是個大傻子,天字第一號的大傻子。
隻有天字第一號的大傻子,才會問出天字第一號的傻問題。
牡丹又非曇華,如何能在夜半盛開?
但現在,佟飛星已笑不出來。
他情願自己是個大傻子,情願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一朵牡丹,那一朵在夜半盛開的牡丹。
牡丹盛開在劍上。
刃轉重瓣,顫如花蕊,三尺長劍飛旋團團。
在簷角燈燭的映照下,那一抹灼目妍色,看上去竟比真牡丹還要來得華貴雍容。
劍身通體盡赤,流丹錯采,豔得好似女子唇上的胭脂。
鋒刃寬止二指,輕薄如紙,仿若閨閣中用以寫詩的浣花緋箋。
此情此景,教人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劍類牡丹,還是牡丹類劍。
佟飛星險些看得癡了。
“豔多煙重欲開難,紅蕊當心一抹檀。”
在他心中,竟無端冒出兩句詩來,正是唐時詩人羅隱所作《牡丹》。
佟飛星本不能說懂詩,認真論起學問,也不過略略認識幾個字,曾聽他人詠過幾句酸詞。
那些文人墨客的雅集聚會,風流韻事,他一件也沒有做過,更不會平白無故去傷春悲秋,作賦吟詩。
作為□□“聚義盟”的新任盟主,懷遠山莊二莊主,佟飛星平日統領群雄,降服部眾,靠的從來都是拳頭和義氣。
想讓那幫終日在刀口舐血的漢子老實聽話,可不是扯上兩句歪詩就能做到的。
這種好事,以前沒有,以後也絕無可能有。
就算他是天生滿腹經綸狀元才,那點旖旎心思,也早已在二十六年的歲月中消磨殆盡。
或許是因為今夜難得遇著好朋友,彼此談得太高興,喝了太多酒,這才導致事到臨頭,還忍不住在胡思亂想。
想來也唯有那兩句詩,方可描摹出眼前這一劍的嫵媚風神。
隻不過,羅隱筆下的牡丹,適合“公子醉歸燈下見,美人朝插鏡中看。”
而佟飛星,雖在眾人眼中,多少也稱得上一聲“公子”,雖也是醉歸,雖也是燈下,但對於這一朵夜半盛開的牡丹,他不敢見,更不敢細看。
他唯有躲,唯恐躲得不夠快。
因為這朵牡丹,是要人命的牡丹。
要人命的牡丹,要人命的劍,要人命的黑衣人。
黑衣黑靴,黑巾蒙麵,連手上都戴著一副黑手套。
這人的打扮,明顯就是不想讓佟飛星認出來,他到底是誰。
但就算這人不遮麵,就算佟飛星沒有喝酒,他相信自己也認不出來,來人到底是誰。
因為他自有記憶以來,直到現在,才算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劍法,平生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佟飛星躲得很狼狽。
他現在又累,又倦,赤手空拳,頭痛得像是快要裂開,隻想好好的躺在床上睡一覺,而不是在和陌生人拚命。
像他這樣的“公子”,這樣的家世地位,這樣的武功身手,本不至於淪落到要和陌生人“拚命”的地步。
可那個黑衣人,竟將一切路徑算得極準,莊內的守備部屬,一個也沒有驚動,就在後院的花園小徑盡頭,用一朵牡丹攔住了他,也攔住了他所有退路。
在牡丹花底,潛伏著一條毒蛇。
那是黑衣人的劍光,遊移不定的劍光。
隻要你敢向旁的地方動一動,這條狡猾的毒蛇立刻會從枝葉下竄出來,狠狠咬你一口,要你往它規定好的方向走。
對上這樣一條隨時都準備著咬人的毒蛇,佟飛星沒辦法不拚命。
如果不拚命,他就得死。
佟飛星雖然不怕死,卻從來都不是個不要命的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