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楔子(1 / 1)

隆和十二年冬,周大敗郢,殺數十萬,直搗都城。定陽城下,郢帝奉降表,率群臣以求和,遂割十二城,稱臣納貢,納其皇子為質。

夏啟端坐於馬上,勁瘦的手指勒著韁繩,宛如天降的神兵在身後排列開來,遙遙望去盡是一派肅殺景象。

寒風嘶吼著刮過耳際,隆冬裏竟無一絲生機,目之所及無不蕭索寂寥。

在戰場中滾燙的心髒慢慢冷卻下來,夏啟眯著看看向緊閉的城門,緩緩抬起手掌示意。

一列士兵朝兩側退開,重弩緩緩從中推出,最終窺見全貌。

這時,一聲沉悶的聲響驟然把劍拔弩張的氣氛劃破一個口子。

——城門開了!

郢帝雲敬,素車白馬,肉袒麵縛,銜玉璧,引白羊犒師,奉降表、版籍、印綬,率臣下二十餘人稱臣。

夏啟宛若寒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絲譏諷之意,他拿掉郢帝口中的白玉,解開他身上的繩索,收其降表、玉璽——

銀色的鎧甲在冬日的寒光中熠熠生輝,卻越發森寒幽冷,從今日起,再沒有人能夠直視這位大周的帝王。

他抬頭順勢掃了一圈郢帝身後的臣子,餘者皆是低頭垂首,獨一人除外。那人同樣身著衰服,如墨長發被一根木簪隆著,卻有朗月之姿,狀似仙人。

是他了罷!夏啟想。

他目視前方,卻不知眼神落在何處,麵上全然不見悲切之情,甚至隱隱約約有些審視的意味。

他,在審視什麼?

還沒等他想出頭緒,那雙眼睛驟然落在他身上,不知怎地,一陣寒風吹過,那人竟和別人一樣,低頭垂首,再也看不清神色。

就像風拂過水麵,吹皺水麵,也打碎了夢境。

十二月末,大軍路過峪回山,此時寒風襲來,朔雪紛飛,眾人卻感受不到一絲寒冷,滾燙的血液在體內翻騰,在場之人無不怒目而視、雙目眥裂。

夏啟令人設壇,祭祀天地,告慰我大周十二年前在此隕落的數十萬魂靈。

“十二年前,郢帝雲敬犯我大周邊境,殺我君上,戮我子民,奪我西涇十二郡十二載。今朕率我大周臣民,幸得袍澤魂靈庇佑,得以報國之血仇,洗國之大恥。今日路過此地,深有感懷,特來祭告——”

身後的披風在風中颯颯作響,卷起又落下。峪回山漸漸落了一層薄雪,日頭漸下,目之所及像是被抹了一層血跡,亦如十二年前一般。

郢國皇宮。

雲敬看著跪在下方低眉順眼的兒子,本以為活不了幾年的人,如今卻好端端度過二十餘載,那毒就好像徒然從他體內消失了一般。

他細細端詳著他,想從中窺見一絲端倪。

大殿中針落可聞,雲皎背脊發酸,卻依舊跪得筆直,斂目垂首,不漏一絲行跡。

他最終歎了一口氣,擺擺手讓雲皎起身。

這個兒子,他從來就沒看透過一分。

“大周皇帝夏啟,性情陰翳乖張,做事向來隻憑喜好,手段亦是殘忍狠毒,不留餘地,”他看向雲皎的眼神十分壓迫,“你覺得這些傳言是否屬實?”

雲皎靜默片刻,拱手道:“兒臣並未與他正麵交談過,但戰中的幾次交手,兒臣的計策皆被識破化解,可見此人並不如傳言那般。”

“那你認為他是什麼樣的人?”

“剛毅果決,知人善用。”雲皎答道。

雲皎問一句答一句,再不肯多說一個字的模樣,實在令他有些無奈:“你遊曆山川,想必也去過大周,觀其民風,你覺得他身為君王,如何?”

“至聖至明。”

他這簡潔的回答著實讓雲敬愣了一瞬,半響才恍然說道:“皎兒對他的評價這麼高!”

雲皎對他這個稱呼實在有些惡寒,連表情都有一瞬的失控。雲敬顯然看到了,瞬間也覺得有些不自在。

雲皎在繈褓之中就被他送到大悲寺的無懷禪師手中,他們父子見麵的次數恐怕一把手都能數的過來。

他掩過那一絲外漏的情緒,說起正事:“今大周皇帝要你為質,想必是戰中你與他交鋒的原由,他因為你的計策差點命喪於此,無論他是至聖至明還是荒誕不經,都不會任由你肆意生長,他日再與他為敵。”

“而你向來聰慧靈敏,想必定能在大周朝野之中遊刃有餘,現如今,朕有些事交由你去辦!”

雲皎走在宮中,冬日裏寒風朔朔,他不由裹緊大氅,冷風依舊從領口漏進去。抬頭望去,紅牆碧瓦中竟有兩三分蕭條之意。

風更大了些,一陣風刮在人身上如有實質,他一手攥緊大氅,一手竟伸出來想去抓住那風。

——抓空了。

他無奈笑著搖了搖頭,他握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