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休息,確切地說:我在沉睡——在一顆狹隘的漆黑無光的蛋裏沉睡。
他輕輕地呼喚我,溫柔似水:“你醒了嗎?”
我搖頭:“我睡著呢!”
他輕輕地笑:“好吧,你睡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厭倦了,厭倦了這種沒有終點沒有結果的無休止的睡眠,於是我開始呼吸。
他再次輕輕地問:“你醒了?”
我奇異地睜開眼睛:“你是誰?我沒有感覺到你的存在……”
他笑,我可以感覺到他笑得極其溫柔與喜悅:“我就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我看不見,這裏漆黑一片,我什麼都看不見,看不見溫柔如水的他:“為什麼你一直在我身邊?我一直在沉睡啊!我睡著了你還在我身邊等我嗎?”
他輕輕地回答:“我想看著你,陪著你,所以我留在你身邊。”
那麼溫柔,溫柔地仿佛不存在,我好想仔仔細細地感受他,認認真真地凝視他,我問:“我睡了很久吧?你一直在這裏等,不寂寞嗎?”
他笑,我可以感覺到他的柔情似水,他說:“也不算久吧?不過是一萬八千年而已。”他輕輕地歎息,仿佛怕驚擾了我的美夢:“陪著你,才不會寂寞。”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依然什麼都沒有抓到,我隻感覺到了包裹著我的蛋殼,我問:“你在哪裏?我看不見你,也抓不到你!”
他不知為什麼沉默下來,良久之後才歎息:“不,你不需要看見我,也不需要觸摸我——我們就這樣不好麼?”
我不知道好不好,但是他說好,那大約便是好的。
他笑,溫溫柔柔地:“你真好。”
我也笑:“我很開心,我在笑,你能看見我笑嗎?”
他輕輕地道:“我能感覺到你在笑,笑得很開心。”
是的,我也能感覺到。
這樣子的日子,簡單純粹,幸福美好。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盤古!你呢?……”有一天,我問。
他依然是那樣溫柔地輕輕地笑:“你怎麼知道你叫盤古的呢?你從有意識以來,就跟我在一起,怎麼突然冒出來個名字?”
我愕然,想了好久,我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但總之我就是知道!我覺得叫盤古!我就叫盤古!”然後我不滿:“你沒有名字就不許我有名字嗎?!”
他沉默,許久,他輕輕地笑了:“哦,嗬嗬,這樣呀?”
從那天開始,我們的關係漸漸改變了。
我開始變得很煩躁,心裏很不安,我不明白那是為什麼:為什麼我莫名其妙地知道自己的名字,為什麼他知道我的名字之後並不見得多高興——我真的不滿,我真的很煩躁,所以心情一天比一天差。
他不出聲,我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他明明就在我身邊,可是我卻看不見他,觸摸不到他,甚至,有時候也感覺不到他!可是他能看見我!對,他一定能看見我!無論我麵朝哪個方向,他都是直麵我跟我說話的!還有,他也許還摸過我,他曾說:你的手腳好長啊,嗬,你的皮膚也滿滑的!對,他能看見我,他能摸到我!一定的!可是他卻不讓我知道他是用的什麼方法!他總是告訴我那是他的感覺!感覺感覺!我不信!為什麼你不出聲,我連感覺都感覺不到你的存在——這不公平!……
他著急地呼喚我:“盤古!盤古!你怎麼了?盤古……”
我很不高興,我不理他。然後我感覺到自己好像被什麼擁住了,再仔細感覺時,又發現什麼也沒有!——這是怎麼回事?!你剛才擁抱我了嗎?那為什麼又放開?!
我很委屈,我很委屈,我萬分委屈!
他著急地道:“盤古,你生我氣了嗎?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
可是你知道我在氣什麼嗎?我委屈地想哭:“我想看看你,我想摸到你!……”
他怔愣住,然後又是良久的沉默。
終於有一天,我在感覺到他幽幽的歎息之後,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然後包裹我的蛋殼,破碎了。
外麵,竟然有細細地微不可察的光線——是朦朧!這樣我可以看到你了嗎?我很驚喜,我興高采烈,我瞪大眼睛尋找:“你在嗎?你在嗎?你在哪裏?我要看看你……”
每次我要看看他,撫摸他,他都沉默以對,這一次,他居然笑了,他居然笑著說:“盤古,伸出你的手來,你就能摸到我……”
我向前伸出手去,什麼也沒有摸到,我很焦躁,我伸出自己的長手長腳,撐開這一片朦朧,將這一片混沌一劈兩半:“你在哪裏?你在哪裏?!我可以看見了,讓我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