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帝都的夜幕,是濃到抹不開的墨色,適逢春深料峭,剛一入夜就下起了磅礴大雨。
豆大的雨珠爭相恐後的砸在青磚瓦上,好似萬千珍珠紛紛砸落銀盤,每一顆都發出清脆咚咚的響聲,一時便如悶悶的鼓聲陣陣,把世間的所有聲音都沉入了這雨聲裏。
這樣不見星光的暗夜,又下著大雨,白日熱鬧紛呈的大街此刻勢必是冷冷清清的,側耳聽去除了滴答滴答的雨聲,再聽不見其他。
不多久,紛亂悶重的雨聲中多了點微微響動,一條幽長幽長的小巷裏忽有條纖長影子踉踉蹌蹌的從雨中掙了出來。
近前一看,謔,不得了,隻見那人似是受傷不輕的樣子,半邊身子都濺了血,左肩還開了個大洞,正汩汩往外冒血。
他的發絲淩亂,渾身濕透,肩頭的血水順著往下染透衣裳,一路走一路皆是鮮血點點,好生狼狽又嚇人。
他一邊往前跑一邊頻頻往後看,眉頭緊鎖,眼神惶恐,好像身後的幽巷隨時會跑出猛獸妖魔把他吞吃入腹,因此縱使受傷厲害也不敢停下來,可惜這夜色深沉,大雨頃城,路上行人嫋嫋,無人可以幫襯一把。
果然跑不了多久,他渾身的力氣用盡,眼光也開始渙散,相信再跑不了多久就會力竭倒下。
這樣的時刻,這樣的深夜,一旦倒下了誰也說不準明日他還能不能睜開眼。
那幫賊人夜路襲擊,主子等人現在都自顧不暇了,那還有空再抽人來找他呢?
為了活命,他隻得咬牙堅持下去,捂著肩頭繼續往前拖了數丈。
許是蒼天不忍心看他命喪於此,轉過了巷口時,竟正好有人撐傘從前方走過,三十八骨的油紙傘,青油的傘麵繪著一束灼灼桃花,朵朵開的熱烈擁簇,在這漆夜銀雨裏好似下一刻就會從傘中延伸出來,隱約間像能聞見早春淡淡的桃花香。
冷清料峭的深夜能遇到路人經過,對現在的他無疑是天降恩賜,卻又擔心才出狼窩又入虎穴。
萬一這人趁火打劫呢?亦或看他一身血色,怕惹禍上身而不敢救他呢?
不論如何,他現在也隻有這一條選擇,隻能搏一搏了!
於是他把身上的飾物丟棄了大半,再掙紮著走近些,隱約瞧見那傘下的人身形婀娜,背影瘦弱,竟是個女子,便覺這活的贏麵更大了些。
女兒天生的心善柔軟,比起男兒總是會多些同情心的。
那撐傘人許是察覺到身後淩亂沉重的腳步聲,在這雨夜的小巷裏自然要多些警覺,腳步就頓了一頓。
正當她暗暗把袖裏的防身短匕緊緊捏住,然後猛然回身看向身後,她還未張口說話質問是何人,便有攜帶著早春梨花的香氣與寒意雨水的濕冷身子一股腦的倒入了自己懷裏!
那女子沒料到突然的這一遭,下意識手忙腳亂的抱住了懷裏的人,手裏的油紙傘就滾落在地,翻了個轉墜入水泊裏濺起細小的水珠。
手足無措的抱著懷裏渾身濕透的人,活了這些年她從未遇到這等事,瞬間心慌意亂的不知何故,而這時靠倒在她懷裏的人強撐著揚頭看向她,低啞嗓子說道:“後麵有追匪,危險,你快走。”
沉沉夜色裏,滔滔大雨下,那雙直直盯著她的眼珠子璀璨如星夜下閃閃發光的寶石,光華流轉。
雨珠劈啪打在耳邊,把她也染得通透,她愣愣望著這人,一時說不出話來,且那人也是再也支撐不住,說完就歪頭在她懷裏昏了過去。
大雨下那張臉慘白如金紙,身上也是越來越涼。
這時她才瞧見懷裏的人渾身浴血,肩頭的大洞深可見骨,很顯然是突然之下被人襲擊後一劍捅穿肩膀,費盡辛苦才勉強逃離開去,否則哪裏撐得住到現在!
她不知道誰和他有這麼大的深仇大恨,一副要置他於死地的樣子,且聽著他說後麵還有追手,時刻緊急,她到底不敢猶豫太久,幸虧她的住處就在附近不遠,便咬了牙抱住懷裏人的腰,半抱半扶的把他往斜角的巷子裏帶。
漆黑無光的巷子裏,他緩緩睜開眼,先是察覺到附近是皇城普通的街巷,又聽見身旁的柔弱女子吭哧吭哧的喘氣聲,終於放過心昏了過去。
依望再醒過來的時候,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窗外一棵青青楊柳,有風從半掩的窗口吹進來,風裏有清淡的柳香,還有薄薄的柳絮,撓的他鼻子發癢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這下便把不遠處正捶藥的人吸引了注意力,慌忙起身向他走近,關憂道:“你醒了?怎麼樣了,傷口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