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臘月二十四。

這天是小年,小團圓的日子。

阮甜甜她親娘在偷偷祭灶王,她二哥跟親爹都去村口老槐樹下排隊剃頭了。

阮甜甜也有任務,她得去一趟表姐江蓉家拿窗花和對聯。前幾天,她娘就預訂好了的,她直接去拿就可以了。

那窗花啊,是表姐江蓉剪的,款式多樣,相當好看。春聯呢,則是江蓉對象賈元錦寫的。

賈元錦是他們生產大隊唯一的大學生,學習成績好,品行好,前幾年被推薦去了工農兵大學,畢業後就進了縣醫院,成了一名醫生。賈元錦前途無限,他寫的春聯啊,各家各戶搶著要,就想蹭個文味兒。

唯有阮甜甜不喜歡,她覺得賈元錦的字醜得一批,人也醜得一批。

阮甜甜準備去請長得好看字也好看,且真正有文化的人去寫。

去之前,阮甜甜除了帶紅紙、毛筆、墨水之外,她還打算帶點‘潤筆費’。

臘月寒冬裏,有什麼比溫暖的棉絮和熱騰騰的吃食更適合做‘潤筆費’呢?

厚實溫暖的棉被,阮甜甜已經準備好了,現在隻剩食物沒拿了。

小年夜她娘準備了不少好吃的,阮甜甜打算拿一塊臘肉和五十個餃子。再多拿點,就沒法借口說是自己吃掉了,她的飯量目前還沒超過這個數。

阮甜甜蹲守在灶房門口,想等她媽張蘭拜完灶王爺了偷溜進去拿臘肉和餃子。

張蘭在灶台上擺著燒雞,燒魚,還點了三根香,而後念念有詞道:“灶王爺保佑咱家甜甜找個有前途的好對象,比賈元錦那小子好十倍的對象!”

這話阮甜甜聽著就不高興了,她站起來,扒拉著灶房的木門衝裏頭喊:“娘!你拜錯山頭了!灶王爺又不管姻緣!你這樣瞎拜,灶王爺瞎指姻緣怎麼搞?!”

她現在已經有意中人了,可不能被灶王爺瞎指對象。

張蘭不知道閨女的心思,她橫了閨女一眼,說:“小點聲兒!真是像你爹啥不好,像了你爹那大嗓門,講個話跟敲鑼打鼓似的!”

“恁大聲,要是給人曉得咱拜灶王爺,那群混賬紅袖章們鐵定聞風過來說咱封建迷信!那你爹這大隊長的位置算是到頭了,你這記分員的輕省活計也要沒!到時候咱一家老小都挑糞去!”

阮甜甜不以為然,說:“現在哪家不是在偷拜灶王爺啊?要是有人舉報咱家,咱家就把整個生產大隊都給舉報了唄!”

獨受罪不如眾受罪!挑糞這活兒,他們生產大隊所有人得整整齊齊的!

張蘭瞪了一眼瞎扯淡的閨女,說:“瞧把你能耐的!還舉報生產大隊所有人?你也不怕被唾沫星子給噴死!”

阮甜甜理直氣壯道:“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要罵也隻會罵那個先告狀的,怎麼會罵我呢?如果非要罵我——”

她假模假樣的歎了口氣,說:“那我就隻能繼續舉報了。”

這年頭,哪家那戶沒有點問題啊?作為生產大隊裏的百事通,阮甜甜能把他們舉報得天天挑糞。

張蘭也想起了平日裏閨女給自己說的八卦,哪家哪家在黑市裏搞倒賣,還有哪家哪家為了謀個工人位把媳婦妹妹什麼的送去給人睡……

這些事兒要都被她閨女捅出去的話,他們家怕是沒法在大隊裏立足了。

頭皮發麻的張蘭橫了閨女一眼,說:“你是舉報精投胎啊?成天就曉得舉報舉報!讓你去拿對聯,拿了沒?貼了沒?!”

說起對聯,阮甜甜立馬想到自個的正事,她眼珠子一轉,說:“賈元錦寫的對聯,字醜得要死,我才不要呢!”

張蘭估摸著閨女是不想聽侄女江蓉的炫耀,她正好也沒什麼事兒了,便拿了抹布擦了擦手,說:“行,你看家,我去拿。”

都走出家門了,張蘭又打轉回來警告閨女:“阮甜甜,不準偷吃啊!”

正準備進灶屋又吃又拿的阮甜甜理不直氣也壯,說:“誰偷吃誰是狗!”

張蘭一走,阮甜甜熟練的汪汪叫了兩聲後,立馬進灶屋又吃又拿。

拿得差不多後,阮甜甜就背著棉被,一手吃食一手紅紙筆墨往大隊牛棚那邊去。

自各地不斷有人被下放後,牛棚成了大部分生產大隊的禁區。張蘭也警告過閨女,不讓她往那邊跑,怕她跟牛棚裏那些人扯上關係。

阮甜甜原本是聽話的,牛棚又髒又臭,她才沒興趣去那邊晃蕩呢!但她意外發現牛棚裏有程鬆這等風光霽月的人!

麵相清俊,身高八尺,戴著銀邊眼鏡,斯斯文文的,特別有文化人的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