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明聞言扭過頭來,眯著眼盯著成文磷看了一眼,臉上閃過一種思量著的笑容:“那兒現在沒燈,很黑,你”
聽到這話成文磷隻覺得臉頰一熱——沒錯,又被狄明看穿了。
成文磷確實怕黑。狄明從第一天認識他就不知怎麼看出來了這一點,沒想到現在居然還記著可他自然是不可能承認這一點的。成文磷故意擺出一副認真又不解的表情:“我怎麼了?”
“嗬”狄明看到成文磷這個反應,忍不住笑了出來:“行,但多穿點,山穀裏風大。給你的圍巾還在不?”
風沙城的城市規劃其實很奇怪——整個市中心都坐落在一片高山盆地的邊上。這是因為城市往往靠水而建,而正好有一條湍急而渾濁的河流途徑山穀的邊緣。
前幾年,當風沙城還是一個能源重鎮的時候,城市發展的很快。於是,沿著那條大河,很多高樓大廈都在幾年內拔地而起了——雖然蓋的都是些高層居民樓,但這一棟棟仿佛能竄天一樣的高房也著實給風沙城帶來了一些嶄新的氣象。從前的風沙城裏四處都是平房,一些五六層的居民區都能算是高檔的。而那幾年裏,那些人們見所未見的大房子也著實讓很多沙城人開始幻想:是不是沙城也能變得像省會、都市那樣繁華呢?
這個夢顯然沒有實現。
當石油在那次地震後消失後,人們終於發現沙城的幸運無非就隻來自於那些底下埋著的、由上古的屍骸演變而來的東西,風沙城本身其實並沒有什麼能讓人留戀的成分。
剛蓋起來的高樓失去了銷售的對象——在短暫到像是一場夢的繁華之後,人們又發現那些礦業帶來的職位和工作都隨著石油一起消失了,所以便又開始重新離開這個風沙漫天的地方。
於是,沙城就變成了一個很魔幻的城市。
如果一個外人在晚上乍來到這地方,他能想到的第一個形容詞大概就是“魔幻”——你走在夜裏的街道上,腳下的柏油馬路都平平整整的,且沒有什麼被常年軋過的痕跡。四周圍都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偶爾能見到一些老式低層小區,也肯定是那種翻修過了的。
但是街上卻沒什麼人——就連路燈都壞到隻亮了一半;就算時候不晚,你也會發現那些高高的居民樓上幾乎看不到一戶人家開著燈,仔細一看你還會發現,甚至有很多樓層的窗戶上連玻璃都沒有,遠遠看起來甚至都有些像某個動物幹枯的頭骨化石——整個城市都是靜默著的,就仿佛一座鬼城一樣。
對於這種景象,不管別人怕不怕,反正成文磷看著是挺怕的。
對於黑暗,成文磷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反正隻要看不到光,他就渾身不舒服,隻感覺整個人都像是在被裹挾在什麼東西裏來回擠壓一樣。
可是狄明卻絲毫不在意。
此刻狄明手揣著兜走在寂靜的夜路上,步子邁得很大,於是便總是很快便領先成文磷一大截。
他一直都沒說話,但他每走幾步,就會回頭看看成文磷也沒有跟上。如果兩人離得遠了,他就回過頭來佇立著等一會——等成文鐳跟上來了,就又開始大步流星地繼續走,就這麼周而複始的。
可是成文磷卻又不太想跟狄明跟得太緊,因為他並不想承認他怕黑這件事。
所以他一直都在盡量讓自己的神態動作保持的很自然。成文磷在潛意識裏就避免著這種讓自己像個尋求保護的小孩子一樣畏畏縮縮的舉動。
好在山穀大橋離狄明家並不遠,沿著一條筆直的公路走下去,花不了半個小時就能到。
狄明拐過一個彎,逐漸放慢了步調:“嗯,到了。”
成文磷抬頭一看,眼前的大橋上幾乎真的是一片漆黑——除了兩三盞路燈,橋上的光源就隻有偶爾掠過的幾輛大卡車的車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海拔太高,現在都是六月了,風還是那麼的大,天氣也不算暖和。成文磷的白圍巾都被吹的像一麵旗子一樣在風中翻來翻去的。
山穀大橋連接著一段通往首都的高速公路,也是沙城通往外麵的一條必經之路,所以修得也很寬。隻不過現在橋上並沒有什麼車通過,於是這裏便更顯得異常僻靜。
成文磷看了看身旁的狄明,吸了口涼氣,盡量把語氣保持的很平和:“叔,我就說嘛,這有啥好看的。”
“但是這裏也算是我們上高中那會兒最喜歡的地方了。”狄明慢慢仰起頭——在這一切的昏暗之中,他眯著眼睛看向了隱匿在黑暗之中的橋吊索。那吊索和吊索架似乎都很巨大,它們就這麼靜靜地矗立在大橋上空的夜晚之中,隻顯露出模糊的黑影。
狄明帶著成文磷來到那吊索架的腳下時,成文磷才切實地體會到這座大橋的宏偉——那連接著一道道鋼索的架子看來足足有幾十米高,十幾米寬;從底下來看,就隻能看見通天般的柱子過渡式地逐漸隱匿在上方的黑暗之中。
狄明伸出手摸了摸那偌大的吊索,歎了口氣:“真的是,上學時的那些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叔?”成文磷大抵還是不太能理解狄明那輩人當時能在這麼荒涼的一座大橋下幹點什麼,便問道:“你們聚在這裏能幹什麼呢?”
狄明看了看那寬闊的人行道,說:“幹啥都行。以前他們喜歡在這裏烤串,然後一邊看著底下的大河一邊聊天。還有寫生的打牌的。我反倒是當時最不常來的,來了也就是嗯”
“就是什麼?”成文磷看狄明忽然就抿起了嘴,表情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更加地好奇起來。
“來唱唱歌。”狄明搖搖頭,說道。
“嗯?”成文磷來了興趣:“唱歌?”
“嗯,唱歌。”狄明回答。
雖然成文磷也聽過狄明彈鋼琴的時候小聲地唱過兩句,但是他還從來都沒想過狄明這麼內向的人,在學生時代原來也會常常給人表演。
狄明笑著歎氣道:“也不是我想唱我五音不全的。就是我上學的時候寫了個歌詞,給哈爾看了看,他就起哄叫我唱。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每次我一來大橋,他們幾個就都起哄叫我唱,最後居然都成了固定節目了。”
“叔你自己寫的歌啊?”成文磷睜大了眼睛:“那那你要不再唱一遍”
“不。”狄明直勾勾地盯著成文磷吐出這麼個短促又羞澀的音節,打斷了成文磷的請求。
“嘛”成文磷搖頭道:“叔你不是來回憶當初的嘛,咋也得讓我看看有啥好回憶的呀,這種黑燈瞎火的地方”
“你聽過的。就我上次在學校彈的那首。”狄明小聲回答。
“啊,那個啊。”成文磷恍然大悟:“我記得可清楚了,因為當時總就感覺,我肯定實在什麼地方聽過那個旋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