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苑內,國公夫人脫下自己隨身攜帶的翡翠手鐲,將其套在即將出嫁的女兒腕上。
一如當年她出嫁時,她的母親從手腕中將這鐲子戴到她的手上。
“娘以為自己早就為你出嫁做好了準備,可真等到了這大喜的日子,娘心中仍有百般不舍。”
她這句話惹得在場眾人紛紛落了淚,就連經曆過千百般苦楚的聞柳也隻是堪堪忍著,不讓淚落。
國公夫人來到聞柳身後,接過喜婆的梳子,替自己唯一的女兒理順這萬般青絲,也祝願她未來能自己理清這世間的千愁萬緒。
聞柳看著鏡中的母親,想起前幾世的種種,她也曾坐在雲苑內,等待著出嫁。
隻是那時更像是為病重的母親衝喜,匆匆忙忙地便嫁給了當時還未娶正妻的沐遠侯。
婚禮當天母親已經重病在床,連清醒著說兩句話都做不到,更別提像今日這般替自己梳頭,為自己帶上這家傳的手鐲。
那時父親和弟弟都圍在母親身邊,整個府裏冷冷清清,全然不似有喜事發生。
聞柳仔細想了想,當天兩府確實不算有喜事發生。
因為那日自己還未見到新婚夫君,便被他的愛妾趙貞兒送來的一碗甜湯要了命。
當她再次重生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將那碗甜湯給她灌了下去,隨後揚長而去。
回到國公府她才知道,母親在她踏出國公府不久之後便已亡故。
原來她們母女倆是前後腳奔赴了黃泉,可地府隻收了她娘,卻將她一人拋回了世間。
那日大婚,兩府均是紅綢換白綢,喜事變喪事。
門外禮官齊唱:“吉時將到,候新娘出。”
這才將聞柳的心神喚回當下。
她看著荀嬤嬤端出母親親手縫製的蓋頭,上麵金絲銀線相纏,一幅栩栩如生的文王百子圖呈現在眾人麵前。
然後再由母親親自替她蓋上,引著來到門前,胞弟也早已候在門外,隻等著將自己的親姊順順當當地背進未來姊夫的軟轎裏。
聞柳看向在門前蹲下的胞弟,忍了半天的淚終於是落了地。
她摸索地爬上他還算不上寬厚的肩背,隨著他的腳步一步一顛地離開這個養她育她,卻也傷她埋她的國公府。
她在前幾世見證了國公府的起起伏伏,也在這起伏中見識到人心善變。
這輩子,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維持著這個家族的體麵,免得終有一日仍需見到血淋淋的內裏。
可如今,有人用累累軍功將自己迎娶進門,不知是福是禍。
國公府的少年世子,穩穩地將親姊送進軟轎,親自拉上了簾,算是言明,自己便是轎中嬌娘的後盾。
聞柳感受著轎內的柔軟舒適,雖然不如沐遠侯府的那頂寬敞華麗,可這轎子卻有蔬果點心和茶水,甚至還放了禦寒用的湯婆子,可見布置之人是費了心思的。
費了心思的崔時折此時正坐在高頭大馬上,麵上帶著和煦的笑意向來討喜氣的百姓們點頭致意。
徐國公見狀十分不是滋味,自己千嬌萬寵長大的寶貝嫡女,他這個親爹也就才看了十六年,往後的六十年裏她便要和別人生活在一起了。
這親結得簡直就像是在剜他的肉一般。
國公夫人從內苑出來,走到自己夫君身旁站定,夫妻多年,她怎能不知對方是何心情。
“收起你這副臉色,今日是女兒大好的日子,這靖北將軍我瞧著也是個好的,想必將來他定會善待柳兒。”
徐國公一巴掌拍上聞霽的後腦勺,說道:“聽見沒有?若崔時折這小子以後不善待你姐,就把你姐接回國公府。”
“爹,娘明明不是這個意思。”聞霽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語氣裏透著十足的委屈。
“我就是這個意思!”國公夫人溫柔補上一刀。
他們此時正站在國公府門口,不遠處便是黑壓壓的百姓,他們這番言論在這些百姓心中可算得上是荒唐。
禮官高聲唱:“起轎!”
這頂不算十分華麗卻十分舒適的軟轎被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國公府。
途中,一陣風襲來,掀開轎簾一角,喜帕隨之一動,聞柳看到了與前世不同的熱鬧景象。
百姓們紛紛張開雙手去接沿路拋灑的喜糖,然後唱著祝詞。
這些無不顯示,這是一段受眾人祝福的姻緣。
聞柳眼中再次盈滿淚水,她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吃了很多苦,這些苦甚至無法說與旁人聽。
可如今她出嫁也是受到眾人祝福,而不僅僅是為衝喜,她竟已覺得十分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