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京城裏二月的風始終帶著股春天獨有的料峭寒意,吹得院裏的厚厚積雪化開再結冰,眼下是晌午,院裏幾次往複化凍早已泥濘不堪,見狀灑掃的婢女暗暗罵了一句。

“這麼多年了,給小姐的還是這麼個破院子,也不找人鋪鋪路,真是欺負人!”

慶鴿氣鼓鼓著一張小臉,嘴上抱怨著,手下的活計幹得卻利落。

聞言,元新月頭也沒抬,每年這個時節打掃院子時慶鴿都會抱怨一番,她聽慣了。

門前唯一一處幹淨的地麵,身材纖瘦的少女靜靜坐在小凳上,纖纖玉指間一根精細的針攜著彩線紛飛,手下栩栩如生的一條鯉魚戲荷便躍於繡棚上,她細細端詳了許久,嫣紅的唇略微揚起細小的弧度。

元新月正出神間,院外嘈雜喧鬧的人聲吸引了慶鴿的注意力,女孩出院門去看,遠遠地便瞧見了一群盛裝少女裙裾飛揚,她們嬉嬉鬧鬧地走遠,其中被擁簇著的那個女子衣著華麗豔美,似乎是發覺了慶鴿的視線,女子朝這邊淡淡看了一眼。

慶鴿收了心思繼續打掃院子,同元新月聊天。

“小姐,看來春日宴結束了。”

今日皇宮舉辦的春日宴邀請了不少世家貴女,不過小姐是庶女,自然是沒法出席的。

慶鴿看了一眼安靜捏著繡針繡著荷包的少女,身上穿著粗糙的襖裙,頭上珠翠全無,僅有的裝飾便是烏發間那支樸素的銀簪。

少女額前的齊眉穗兒不大標準,那是小姐自己用剪刀剪的,厚重沉悶且沒什麼美感可言,把元新月本就不大的小臉擋了不少,也遮住了那原本豔美絕俗的容貌。

聽見慶鴿的話,元新月輕輕道:“結束便結束了,春日宴本來同咱們也沒什麼關係……”

“呀,二小姐還有閑情雅致繡花呢?”

一道刻意揚高了聲調的女聲衝進院子,打斷了元新月沒說完的話。

元家嫡女元滿荷的親近婢女正站在院門前,倨傲的神色間嫌棄不加遮掩,那婢女瞥了一眼院裏的泥濘慘狀,顯然不大想邁步進來,生怕髒了她那雙新鞋子。

“你來做什麼?”慶鴿出口的話沒好氣。

元滿荷身邊的婢女婆子各個狗仗人勢,仗著是嫡長女院子裏幹活的,一直沒少給小姐臉色看,慶鴿憤憤不平哼哼了兩聲。

站在院門口的婢女笑得得意張揚,她被慶鴿凶了也依舊好脾氣地揚聲,吐出一個令元新月的身子搖搖欲墜的消息,“二小姐,你走運了,連春日宴都沒去,便被皇上指給寧王殿下了。”

見元新月怔愣在原地,一臉詫愕訝然,婢女不屑地哼笑一聲:“傳旨的公公已經到前廳了,快去接聖旨吧二小姐。”

“這事可不能瞎說,你滿口胡言罷!”慶鴿把掃帚扔在地上,朝婢女斥了一嗓子。

“我們大小姐就快進宮做皇後了,身份不知道比王妃高貴多少倍!”婢女叉腰圓目瞪過來,“誰有閑心騙你!”

婢女氣不忿兒地狠狠剜了慶鴿一眼,咯咯笑著走遠了。

慶鴿啐了兩口,朝婢女扭腰搖臀的背影罵道:“咒誰呢?我看是你活不過三天!”

“罷了……慶鴿。”聽見元新月氣喘籲籲地喚自己,慶鴿忙小跑過去扶住顫抖的元新月。

少女好看的眸子裏霎時蓄了層晶瑩的淚膜,本就白皙的小臉此時更是不帶血色,儼然一副淚盈盈的泫然模樣,惹人憐惜。

怎麼會呢?皇後和寧王妃的人選應當是早就定下來的,又怎麼會在一場宴會上突然換人,疑問縈繞,可元新月能做的隻有受著,她戰戰兢兢地被慶鴿扶著到前廳接旨,而聖旨上寫得明明白白——

三日後完婚。

接旨後,元新月失魂喪魄般回了院子,這才記起來自己剛繡了一半的繡棚在慌亂中掉在了泥濘裏。

她彎下身子撿起繡棚,細瘦的素手緊緊攥著,纖細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微微泛白,那沒繡好的花樣早被肮髒的泥汙洇髒,看不清了。

霎時元新月心頭湧來一陣委屈,老天爺真是不公,自己怎麼偏被賜婚給了殺人如麻的寧王……嫁過去也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入了另一個火坑罷了。

“殺人如麻”這四個字在元新月的心底深深紮下了根,元新月對寧王的恐懼感叫她不由自主地戰栗,慶鴿擔憂地出聲:“小姐不要憂心,旁人的話不可信。”

剛剛回來的路上不少人在議論大小姐和二小姐這天上地下的兩門婚事,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另一個則是命途難測的寧王妃。

慶鴿自然也聽見了那些傳言,有說寧王麵目醜陋可憎的,也有說寧王脾性狠戾嗜血的,總之都不是什麼好話。

元新月怔怔立在院子裏的那片泥濘裏,不管自己原本潔淨的裙擺被濺上大片汙穢,見狀慶鴿輕撫著元新月的背,柔聲安慰道:“小姐不要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