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楓下五教山的那天,天降大雨,雨絲瓢潑而下,漫山遍野的蔥蘢草木被水新洗過,綠意青翠欲滴。他心中隱隱覺得,這是老天爺也不想讓他離開五教山的緣故。師兄黎風崖送他到山門前,對他道:“小師弟,好自珍重。”
祝楓聽著這話莫名覺得像是訣別,嘴角抿出了一個半酸不苦的笑:“師兄,別說得像是生離死別一樣吧……”
山門前空空蕩蕩,身後是望不到盡頭的長階,兩人各執一把青竹傘,站在風雨裏說話。風雨斜吹亂打,兩人皆身著五教山的弟子服,衣衫鞋襪都濕了大半,卻毫不在意這點狼狽,頗有依依惜別之意。
祝楓這話一出,黎風崖驀地笑了,那股莫名緊張鄭重的氣氛也隨之一掃而空,黎風崖道:“自是有再相逢的日子,我也盼著你早日平安歸來。”
祝楓身後背著玄鐵窄刀,刀身被雨水打得銀光閃爍,他聽了這話,垂著頭低聲嘀咕道:“我根本就不想去。”
祝楓原本是個小乞丐,自小父母雙亡。
他八歲那年,機緣巧合之下,在街邊遇上武林盟主黎殊平,蒙其憐惜,被撿了回去,帶回五教山,收為第二個關門弟子——第一個是他的親生兒子黎風崖。
祝楓自從八歲上了五教山,每日跟隨師父師兄學武識文,時光悠悠而逝,到如今山中歲月已經十一載,他沒下山過一次。五教山門規森嚴,未及弱冠的弟子,不許下山,違者逐出師門。
他不是名門後代,也沒有父母庇佑,自從被撿回來,卻深受厚待,祝楓雖然生性活潑,一直想下山玩耍,但更懂得知恩,一直很聽話,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因此也不過在心裏想想罷了,從未真正踏出山門一步。
如今祝楓也不過十九歲,在他及冠前夕,師父竟格外開恩,允了他下山去,他卻開心不起來——
他從沒想到自己會因這樣的緣故下山。
三日前,黎殊平將祝楓單獨喚到房中,說是有一件要緊之事交給他下山去辦。黎殊平凝視著他鄭重道:“為了天下蒼生,此事非你不可,你可願意?”
每個習武之人都有一個大俠夢,祝楓也不例外。他修習武功這麼多年,卻從未有行走江湖的機會,聽了這“非你不可”四個字,他鬥誌昂揚,義不容辭地點頭道:“師父有命,徒弟莫敢不從。何事?”
黎殊平卻沒直接說,沉吟片刻,緩緩道:“楓兒,你從小深居山中,對天下局勢不甚了解。”
他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自從聖祖驅退西戎,撫和北狄,整飭政教,重定乾坤,亦有數十年了,然而天下仍紛亂不休,黔首流離,蓬門失所。”
“戎狄雖未直起幹戈,可卻從未停止覬覦我大好河山,那西域魔教侵擾中原百姓,肆意妄為,實在猖狂至極!”黎殊平沉聲道,“魔頭可恨!”
祝楓一怔,問道:“師父說的可是冥教?我曾聽師兄提起過。”
他有些疑惑地道:“可是自從上任教主死後,冥教不是已經四分五裂了麼?”
黎殊平略帶詫異地回頭掃了他一眼,似乎是驚訝他竟然不是全然無知。
祝楓是知道冥教的,所知並不僅僅是從師兄那裏聽來的隻言片語,還有他兒時零星的記憶——那魔教從他極小的時候便惡名滿天下,人人恨得牙癢了。
可是師兄說,上任教主死了,他那小兒子不過十幾歲,難以服眾,登位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被打了下去,前任教主的左右手不服他這個小娃娃,最後冥教一分為三,鬧得極為荒唐難堪。
自此之後,冥教元氣大傷,中原武林不乏有許多正道人士和祝楓想法一致,認為冥教覆水難收,不足為患了。
黎殊平卻道:“雖然冥教勢力大減,但到底根基未除,我們萬不能以為如此便萬事大吉,給他們機會做大,待那時,悔之也晚了。”說到這裏,他眸光淩厲地一閃,如銳利鷹隼,“況且,據為師所知,那小魔頭雖然還乳臭未幹,暗地裏卻動作不少……”
黎殊平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一頓,冷嗤一聲道:“哼,不比他那兩個師叔好對付,恐怕以後會是我們的心腹大患。我們須得早做打算。”
祝楓聽得連連點頭,心道有理。他小時候顛沛流離,也曾見西域異眾欺壓中原百姓,自那時便暗下決心,以後以鏟除魔教為己任。
“師父到底要徒弟做什麼?”祝楓凜然道,眉眼間大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之色。
這時,剛剛還侃侃而談的黎殊平忽然沒了聲,吞吞吐吐起來。
祝楓有些疑惑。
在他的注視下,武林盟主慢慢吞吞地端起茶盅,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傳聞那小魔頭極好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