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暑淡秋濃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啪啪嗒嗒的雨,雨滴打在院子裏殘盛的芭蕉葉上,讓人覺得遍地體生涼。唐疏籬一上午就抱著月琴在姐姐屋子的遊廊下練曲子,好琴的琴聲美妙,像是雨裏亂蹦的珠玉盤一樣,就是主人彈出來的調實在是不成體統,斷斷續續的,像是斷了線的雨,比亂叫的□□還要聒噪。惹來院子裏一群小丫頭們輕輕低笑。

誰不知道唐家二小姐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榆木疙瘩?長得像燈兒人一般好看又如何?先生教了三天的曲子還彈成這樣,實在是朽木不可雕。總不如秀外慧中的大小姐玲瓏剔透,那才響當當是個才貌雙全的妙人。

正笑著,月琴聲突然急轉而上,唐疏籬玉指一撥,便讓音利落地上了雲霄,一點都不似剛才磕磕絆絆結結巴巴的樣子。

然後戛然而止,聲音懸在半空,像是哽住了脖子般吊著讓人下不來,沒由來地讓聽了的人更煩躁了。

可唐疏籬早就麵不改色地站起來了,漾起一張水嫩得如同芽白的臉,提著水綠色的裹身長裙,邁著小步子走在遊廊裏,小心翼翼躲著不小心飄進來的水花,比那碧波上微微搖曳的碗蓮還要清麗漂亮。

“這才練到什麼時候?怎麼就不彈了?仔細明日先生檢查的時候又罰你。”唐疏影正在屋子練字,聽到琴聲停了,開了窗子,盈盈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明媚的臉,笑勸著自家的妹妹。

那是一張豔麗漂亮到極致的一張臉,有如院裏籠著曉日綻放的海棠花。饒是這些日子裏唐疏籬和這位“姐姐”朝夕相處,一晃神的功夫也讓她覺得驚豔。

“罰便罰。”唐疏籬聽到阿姐的話腳步一頓,小心攪了攪手裏的裙邊,忸怩地站在原地,心裏想著唐疏籬該有的樣子,歪著頭怯怯撒嬌道:“反正阿姐彈得好。”

“就你嘴貧。”唐疏影聽了妹妹撒嬌的話挑了挑彎彎的柳眉,佯怒道:“明日被先生打手板心的時候可別躲我身後。”

“不躲就不躲。”唐疏籬衝著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明日讓桂香拉住先生些,不要太使勁兒了。她才抓不住我。”

說完轉身就跑,在唐疏影“看看這是個什麼潑皮無賴。”的笑罵裏,回頭笑得清甜。

隨後“砰”地一聲,唐疏籬直直撞在一個硬邦邦的身體上。還沒來得及驚呼,便被人長臂一擋,攔腰摟住,沒再滑倒在地上。

而是落在了一人懷裏。

“你阿姐彈得好,又不是你彈得好。不好好學,怎對得起我花大價錢給你請來的先生?這麼大的姑娘,走路卻不看路。我要不攔著,你在自家府上還得撞上柱子?”

“站好,別摔了。”

廊廡外雨聲漸大,打落了最後一朵薔薇花。一聲清潤的聲音在唐疏籬頭上響起,循聲望去,隻看到屋簷下這人深深的眉眼。眉眼之外,那人站在自己差點撞上的柱子前,故意執歪了傘,替她遮住了飄進遊廊的雨。

雨聲滴答,從費曾舉著的油紙傘邊不斷落下,像是一串串珠子。身材頎長的費曾像是一根被雨水洗得直直的,衝天佇立的綠竹,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濯濯如清水的氣質。

這是她進了唐疏籬身子以來,第一次撞見費曾,這位,他日後的姐夫。

唐疏籬身子下意識一顫,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掙開他的懷抱後退到足夠遠的地方,不安地攪動著裙邊。低垂著的小臉,隻露出脖子上一片白淨細膩的皮膚。像極了一隻剛出生時戰戰兢兢的小鵪鶉。

“唐突了。”唐疏籬紅了臉,窘迫道。

“劈裏啪啦一個上午了怎沒好好學?作甚非要扮作惡人嚇她?怨不得他這麼怕你。”唐疏影不動聲色看了眼瑟縮在一旁委屈的妹妹,隨手放下筆,站在窗邊,沒好氣地嗔費曾道。

說得唐疏籬臉上一紅,知道姐姐誤會自己害怕了,連忙抬起頭來,更窘迫地朝她輕輕搖著頭。

那本來白淨水潤的臉,如同染了朝霞一般,配上秋蹙蹙的眼神,顯得更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

“你就那麼害怕我?”那人定定看著唐疏籬尷尬又生疏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唐疏籬的錯覺,隻覺得那人臉上笑意一僵,眸意一涼。

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在臉上覆上個輕輕淡淡的笑,腳步特意繞過她,勉為其難道。“既如此,我的錯。”說完兀自收了傘進了屋裏。

窗內的姐姐便起了身,遣了丫鬟去屋裏拿衣服,親自替他脫去濕了的外袍。那人身長九尺,站在屋裏像是一棵森森大樹,直直麵對著門外的她,垂著眼皮,任由唐疏影踮起腳一點一點地擦幹他的頭發。

唐疏籬吸了吸鼻子,呆呆地看著他們,風吹起她的裙裾,像是搖曳盛放的嬌花。

“沒看到下著雨?站在外邊做什麼?”費曾聲音沒什麼起伏,不知何時挺直了脊背,站在了門邊,似是在等她一般,皺著略顯深刻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