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穀,半陰半陽,終年迷霧不散,是謂陰陽。
永和十七年,三萬忠魂盡數亡於陰陽穀,血染枯草,火光衝天,來年春草綠,白骨累累,風吹忠骨響,何以慰忠魂。
以血,以淚,以命換命。
女子身穿甲胄,麵頰染血,她跪在地上,仰麵看著身前的人,清亮的眼裏滿是沉沉戾氣,垂在身側的拳緊緊攥起,指節處盡是傷痕,那是一雙緊握刀劍,彎弓射箭,掌一城數萬人生死,守國門安定的手,卻獨獨不該是趙家獨女的手。
四世三公的趙家,門生故吏遍天下,得先帝允準可養私軍的趙家,趙家獨女,不該是這副狼狽摸樣,雙手染血,亡魂纏身,她該是京都身份最重的那一位,即使皇子公主也須得多加忍讓的天之貴女。
“我趙家世代忠臣。滿門忠烈,護國之功,所殺北戎人不計其數。”
“父兄盡亡,趙長歡以女兒身駐守北境十八城,寧死未曾退過一步。”
“天下動蕩,如此關頭,陛下怎敢,自斷臂膀”
李成手握聖旨,額前出了細細密密的薄汗,他抬手拭去,微弓著腰,目光移開,小心道:“聖上有旨,趙家滿門忠烈,趙家長歡以公主之尊和親北戎當義不容辭。”
趙長歡的目光驟然變冷,左手的浮光劍微側,沉默半響,竟是輕輕笑了起來,笑聲嘶啞,比厲鬼哭泣更讓人心驚,“好一個義不容辭。”
“韓元懦弱無能,當年正陽門事變,若不是我父從漠北領兵趕回,他能坐上那把龍椅,即使先帝爺臨死留有聖旨給他,就他,憑什麼?”
“若無我趙家駐守漠北,護著北境十八城,他又憑什麼在那把人人想要的椅子上穩坐十七年?”
“我趙家世代浴血,與那北戎賊子不死不休,如今趙家隻我一人,他韓元便急著將我送往北戎和親,以示誠意嗎?”
天子守國門,軍卒戰沙場,向來便是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仇寇。
趙家是忠臣,可他韓元,也能算是明君嗎?
趙家,護得的是一方百姓,守的是這天下太平,不是他韓元,亦不是這狗屁明靖江山。
李成雙手交疊,看她目光如刀,終是默然,慢慢彎下腰,不是為趙長歡,而是為趙家,忠肝義膽的趙家。
人心自有公道,永明殿那位年歲漸長,越發昏聵,他不是最得力的公公,是趙長歡跟皇上之爭的祭品,他不會活著走出這韶關城,即使趙長歡不殺他,宮中那位算無遺策的主也不會留著他。
若趙長歡不肯接旨,以犯上之罪格殺毋論,而他的死將會是用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最有力的證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個謀逆犯上的罪名,足以壓死趙家所有餘部,而趙長歡則會以奴隸的身份隨宗室之女和親北戎,最終死於北戎。
不管她怎樣選,都是一條死路,不管是她還是那些忠於趙家的家臣,無一可活。
李成將聖旨緩緩放在地上,輕撩衣擺,在趙長歡麵前跪下,雙手交疊置於額前,眸子裏閃過悲痛,隨即是鄭重,緩緩拜下。
“秦昉大人於五日前歿,您擅領輕騎深入北戎腹地搶回趙大將軍、夫人以及少將軍屍骨的消息傳入京中,皇上大怒,大人為救您,去求五皇子,被拒門外,奔走無門,隻得以死相諫,為保下您,觸柱而亡,饒是如此,皇上對您仍殺心未減。”
“你說什麼,我舅父”趙長歡喉頭腥甜,艱難開口,早已語不成調。
秦昉性子孤直,不苟言笑,唯獨對她這個外甥女百般縱容,因她父親是武將,生怕對她不夠關懷,在她留京為質的日子裏,那個耿介忠直的舅父,待她如珠如寶,到死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她。
而韓煜,那個站在霞光裏說會護她一輩子的少年,在這巨浪滔天裏終究是舍棄了她,一枚廢棋子,說舍便舍,避之不及。
“這旨意不論您接還是不接,您都會被送往北戎。”
趙長歡目光落在他的脖頸上,可以看見他輕微的顫抖,有淚水不受控製的從眼眶滾落,視線模糊,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