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1 / 2)

“磚青瓦碧,朱門深裏,雪麵香消,粉黛殘景;若叫他日無此恨,唯有金斷玉碎時……薄如煙啊薄如煙,你金尊玉貴鳳儀萬千,因何走到這一步……”

咿咿呀呀的戲詞隔著幾座樓閣,穿過凜冬的雪風,傳到了清蕪院。

院中的婢女凍得一邊哆嗦一邊扇著小爐,小爐置在掃過積雪的空地上,頂著一隻烏黑的藥罐,罐裏散發出來的藥味兒越來越濃。

伴隨著屋子裏的咳嗽聲愈發緊促,婢女搖扇的手更快,凍得通紅的包子臉上顯現出濃濃的焦灼。

忽然,又一名婢女匆匆跨過門檻從屋子裏出來,急聲道:“含春,公主快不行了。”

熬藥的婢女瞬間從小凳子上站起,她徒手掀了藥罐蓋兒,被燙得手指起了泡,也顧不上痛,將藥罐裏的藥倒了出來,緊接著她捧著藥,跟著出來的婢女進了屋內。

隻見偌大屋中隻有寥寥陳設,一床一榻和一張矮桌,幾條缺了腿的凳子堆在床頭處,其中一條已經被卸得隻剩下一塊木板,它的凳腿全部喂了火盆,火盆裏的光將屋子映得通紅。

如此寒酸的屋子裏,那進門最醒目的床上卻躺著個宛如西子般的病弱美人,美人蹙起的細眉宛如長夜彎鉤,象牙般的肌膚在昏暗的光線下也依然顯得光澤玲瓏,然而她的玉容上沒有一絲血色,淡淡的好似秋季葉上打的霜,昔日瑩潤飽滿的紅唇也蒼白泛烏。

老舊的窗棱被風一吹就咯吱作響,一陣狂烈的寒風刮開窗子從外麵湧了進來,美人一經風寒,便咳得渾身起伏。

她睜開眼,纖細的眼睫無力的抬起,問:“含春,胭醉,什麼時候了?”

端藥的含春忙湊上去擱了藥碗將她扶起來:“公主,未時了。”

薄如煙倚在木板破爛的床頭上,長長的發傾瀉籠罩著她瘦弱的雙肩,襯得她愈發骨瘦如柴。

她望著窗紙外隱約透進的鴉染天色,眼神似有霧藹,半晌她摘下了手腕上大了好大一圈的青色玉鐲,低聲道:“我大限將至,枯骨難醫,你們二人不必再為我費心,拿著它換點錢,去哪兒裏都好,離開京都謀個營生……咳咳……”

含春聞言眼淚簌簌而落,不禁落在她方端起的黑乎乎的藥碗裏,語氣哽咽道:“不如再讓奴婢再去求一求侯爺,一日夫妻百日恩,侯爺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薄如煙沉默搖了搖頭,微微一歎:“自取其辱罷了。”

好不容易關上窗的胭醉哭著跪倒在床前。

從前的薄如煙有多麼風光,今日的薄如煙就有多麼慘淡。

昔日她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公主,掌管禁軍大權,朝中多少男兒競折腰,為求娶她長伏殿前。

皇帝是她的弟弟,也打心眼裏敬愛這位皇姐,最終定國侯府的小侯爺摘得金枝時,他命人撥了一半私庫做嫁妝,送她一場青史記載。

而今,薄如煙仍是薄如煙,那登極之輝隆史之耀皆不見了,以整個侯府家底作聘的小侯爺也視她如一抹蚊子血。

隻是,再如何他也不該罔顧夫妻之情,不念山盟之誓,將她扔在這裏自生自滅,狠絕心腸……

薄如煙淡淡的笑了起來,麵頰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她問:“你們聽到外麵的戲詞了嗎?”

一遍又一遍的,唱著“薄如煙啊薄如煙,你傾城天賜,因何落到這步田地”。

是啊!

她如何會落到這步田地呢?

不過是皇室身份被拆穿,有人指責她的親生母親故意混淆皇室血脈,有人說她瞞而不報企圖竊國……

一夜之間,她落罪入獄,擔上無數罵名。

曾經的鞠躬盡瘁是別有心機。

曾經的雷霆手段是茹毛飲血。

恨她者,如過江之鯽。

覬覦她位高者,似天上星辰。

後來,她的阿弟召她入宮,見了她一麵。

他用陰鷙而又冷厲的眼神望著她,問:“你究竟知不知罪?”

薄如煙直視他的雙眼,想起當初那個年齡還小長得不高的少年親密無間的抱著她的腰,軟軟叫她一聲“阿姐”,於是自己嘔心瀝血,付盡肝膽——

薄如煙揚首微笑:“民女不知。”

哪怕,她早已發現了自己是假公主。

於是,年輕的帝王憤怒而又失望的說:“秦氏,念你伴君數載,身負定鼎之功,朕手下留情,饒你一命。即日起,朕收回你手中兵權,貶汝為庶民……”

薄如煙沉默跪下:“謝主隆恩。”

她真心謝他至極。

多年宦海沉浮,她早已倦了累了,恨不得早日從明爭暗鬥中脫離出去。

她亦不覺得冤,隻是有些心寒。

天子猜忌的種子早已埋下,不過今時發作而已,自己落得如此下場,不過是……他不需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