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眉頭緊蹙,眼角不斷滲出淚來,似在夢魘。
養心殿外。瓢潑大雨。
她掙脫了獵犬一般緊追不舍的侍衛,赤足散發跑在雨裏,撲跪在殿前,喉嚨梗阻難抑。
聖旨字字誅心,在她頭頂一遍遍炸響。
“瓜爾佳氏,危言聳聽,擾亂後宮,打入冷宮。族中成年男子一律斬首,未滿十四的,流放西疆。妻女一律沒為官奴。”
瓜爾佳氏一族葬送於此!
離家前阿瑪怕自己進宮受委屈,各處打點,囑咐良多。額娘在一旁收拾衣裳細軟,暗自垂淚。
幼弟揮著小木劍,一臉鄭重地說以後做個武將,沒人敢欺負姐姐。
血腥味從喉嚨裏翻騰,她拚命忍下,發瘋般地叩首。
“求皇上開恩,饒恕臣妾的家人!”
“皇上開恩啊!”
哭喊聲很快被淹沒在了雨裏。
床上的人嘴唇顫抖,隻能含糊地吐出幾個音節。一旁的丫鬟把耳朵湊近也沒聽出什麼,隻好用浸了溫水的絲帕擦擦她額角的汗。
景仁宮裏。劍拔弩張。
“我以瓜爾佳氏一族起誓,若有半句虛言,全族無後而終!”
“不要,不要——”床上的人突然拚命搖頭,似乎在阻攔什麼,後又頹然地歪過頭去。
夢裏的人多得讓她心煩。
人們聲勢浩大地出場,偃旗息鼓地離場。進進出出,影影綽綽,言語間打著擂台。主角火拚,平白連累他人做了炮灰和罪羊。
摻了白礬的水還端端正正地擺在案上。這出戲仍在按部就班地上演。
她更像那個被綁縛的牽線小醜,劇情變化太快讓操縱者無力招架,審時度勢下很快便棄了她。她隻能慌亂又茫然地“一口咬定”,於是也合該由她來平息帝王的怒火。
如今站處局外再看,竟覺得多麼可笑!她錯估了局勢,錯看了人。她竟信了皇後,天真地以為憑借幾個下人的證詞就能扳倒甄嬛,被打入冷宮後她甚至還期待著皇後能出手救她……嗬!愚蠢至斯!
被侍衛拖走的那一刻,她腦海裏如同孤雁掠影一般回味著自己短暫的人生。她一生都執著於通過“站隊”來尋求蔭蔽,但直到生命結束的這一刻,她才明白:因利益而結黨,終究會因利而散。初入宮時,她利用甄嬛上位奪寵,利盡則散;後來,她被皇後和安陵容利用殆盡後,終成棄子。
人人皆說她罪大惡極,她自己也這樣想。不過是因果相依、咎由自取,她也認了。可從始至終,她想要的,其實也不過是一族的榮華安穩而已。
她自忖並非良善之人,曾爭過寵,也害過人。言語冒犯、行為失檢之處常有,也曾給甄嬛下過絆子、弄啞了安陵容。她爭名逐利半生,想做掌棋人,卻身處局中而不自知,白白在棋盤之上喪了性命。
偌大的宮裏,姿容昳麗者何止千萬,屬於她的筆墨本就不多。最後滴血驗親這場戲,本就是皇後授意,由她親手張羅的一場“血宴”。可惜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布局處處殺招,在她還沒來得及糾結自己究竟是“執棋者”還是“局中人”的時候,已經將她反噬。
罷了。不過是棋子的宿命罷了。
……
若有來世,她要成為刀俎而非魚肉,她才不要當任人擺布的棋子,要做就做掀翻棋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