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伊兒身後仍舊跟著一眾隨侍。
在她身後站著的陶坊領班傲雪,先前是和賀宥容談過些見地想法的。
她早年間在夜雲南部的大川荒澤中遊曆過許久,林林總總的奇人異事見得多了,眼界自說不上狹隘。
是以她前些時候第一次看賀宥容繪下的那些自個兒從未聽過,也未看過的窯樣紋飾時,對新鮮樣式的好奇驚歎在瞬間便壓過了對他的厭惡懼怕。
——若是世上當真有這麼個地方,能產出如此清麗奢雅的瓷器陶藝,那豈不是如同異世神宮一般?
加上他今日親自為自己講明不妥之處後,傲雪覺著,此人雖是戰俘敗將,但拋去身份外的確是指點得有理有據,讓她思路法子都豁然開朗不少,便暫且放手讓他一試。
果然是如賀宥容所說,調整過配比的陶器中次品產量少了許多。
她如此想著,見陛下已然抬步朝著賀宥容走去,便朝身後想要圍攏過去的坊中工師們使了眼色,對身旁小工吩咐幾句後朝陛下躬身笑拜。
“新一批陶器稍後便要出窯了,小臣還有些要事需得和手下的火夫工師們商議,這便先行告退。
陛下若是嫌此處吵得緊,不妨同此人移步樣圖閣詳加商談。”
她說罷便抬手,指使一側和剩餘領班暫避到一旁。
——
下午的樣圖閣中清爽陰涼,賀宥容和雲伊兒二人分別在木案兩邊一坐一跪。
兩相對視,一片無言。
木案上方便是半啟的竹窗,日光碎碎落在木案上,縮在角落軟塌裏的茶茶一路顛簸,已是睡熟了。
雲伊兒坐在窗下那側托著腮,眼神在一旁木架上排排陳列著的陶瓷新樣上毫無目的地來回亂瞟,將這不大的閣屋都掃了個遍,卻始終沒落到對麵身上。
木案對麵,賀宥容正毫不抬眸地挑茶入水。
她餘光隻斜斜看了一眼,便眨眨眼迅速閃回來,心中不斷憤懣陶坊領班也未免太過有眼色,專程趕走了一眾閑雜人等,就為了把她和賀宥容請到此處獨處談話。
殊不知對方是個無事絕不多說半廢話的性子。
她身為一國之君又不可能對著個奴隸率先開口,隻得巴巴坐在此地,望著對方那張冷麵寡情的臉犯愁。
賀宥容拂去頭一遭茶水,看她一眼,繼續抬手沏茶。
細嘴茶壺裏的滾水已然冒開,他持壺柄托腕而沏,眸子定定瞧著清水自一條垂線落入已然洗一次的嫩綠芽尖中。
雲伊兒坐在對側,他低眉沏茶時,骨釵玄裳的少女忍不住拿指尖托著下巴偷偷瞧他,袖間冷香幽幽地直往他鼻下鑽。
他聞不出這香究竟是何材所製,分明是凝神定心的香底子,聞久了卻覺得幽涼荒蕪又帶著絲濕漉漉的柔香,一陣陣捎過來,撞得他心頭突跳。
索性賀宥容久居軍中定力足夠,很快便暗自沉下心神,不再去關注此事。
翠綠的茶葉在白瓷小杯中徐徐綻開。
南華國素喜茶道,男子的一套動作下來動作行雲流水,臉上淩厲的眉眼輪廓低垂,暈在升騰的水霧中,顯得柔和些許。
他分別沏好兩杯後,指節在瓷壁上依次抵過試了試壁溫,將溫度正好的一杯抬手朝雲伊兒遞去。
他冷聲道,“女帝一路行來想必辛苦,先喝杯茶潤潤嗓子吧。”
尚在盯著壁上陶壺跑神的雲伊兒被這一句話拉得驟然回神,輕啊一聲手肘從桌上抬起,氤氳在冷香茶霧中的鹿眸怔怔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