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聞聲望去,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個穿著套裝、戴著絨尼禮帽的中年女士,打扮十分考究。

“還真的是。”她笑道,“我剛才在後麵看背影還不確定,隻是覺得像。”

丁小雨想起來她姓柳,以前高中的時候,他曾在她家裏當過一段時間鋼琴家教。在後麵的交談中他才得知柳女士的女兒後來出國留學,如今已在歐洲定居。在聽說他之後沒有繼續進行音樂事業,柳女士還表示了惋惜。

“當時家裏出了點事,家人生病了,走不開。”他平靜地說道。

“世事真是無常。”柳女士感慨道,“我還以為你會跟安琪一起出國讀書呢。”

柳女士是安琪的鄰居。安琪是一個和改改一樣溫柔細膩的女孩,但不同的是安改改總低著頭,而她在交流時會注視著別人的眼睛,讓人感受到是被尊重的。他也逐漸意識到在雷克斯欺騙全班人的時候,除開對於王亞瑟的信任,他的偽裝讓人感到不對勁的地方究竟來源於哪裏——

無論他再怎麼在眾人麵前‘聲淚俱下’,窮人眼睛裏的那種瑟縮和閃避,演是演不出來的。

階級在割裂人的認知。區別於先前那些陪伴的時光,和安琪真正相處之後,丁小雨才感受到窮人和富人之間的鴻溝,並不止於物質條件,而是天差地別的思維模式。

那個時候因為在親戚家彈琴太吵,他被姨夫厭惡驅逐,無處可去隻能住在河邊的帳篷裏,可如此並非長久之計。他嚐試著去找兼職鋼琴家教,一節課六七百,幾千的房租他需要掙將近兩個月。

“那樣效率太低了,你準備攢到什麼時候?”黃安琪搖搖頭,表示不讚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為什麼你不給自己定價呢?在曼哈頓,一個鋼琴家教的時薪可以達到兩百刀。去年暑假我在布隆伯格的辦公室實習,他告訴我一定要向雇主展現自己的稀有價值,我認為爭取報酬的主動權應該在應聘者的手裏。”

在經她介紹之後他得到能夠去柳女士家做鋼琴家教的機會。她們居住的那片富人區幾乎都是權貴政要,柳女士的丈夫自然也不例外,好像是某國的駐華大使。比起先前那位看是涉世未深的學生,就喜歡各種找理由討價還價的家長以及他家裏總想著敷衍了事的孩子,柳女士為人和善,她女兒教養也極好。並且她出手大方,課時費比起之前將近翻了十倍。

沒上幾次課,安琪又以著裝禮儀的理由送了他一件奢牌襯衣。他原本想拒絕,但她的口氣卻像在開玩笑:“這是別人送給我父親的。但他這個人也挺古怪,成衣他不穿的。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或者就當幫我個忙?”他不想看見她失望。如此,昂貴的禮物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就連申請學校的建議、試鏡,安琪也摻和在其中。柯蒂斯音樂學院是他夢寐以求的學校。他從前從不敢想,也沒有人在乎過他想的是什麼。

“為什麼你不去相信一個你付出十幾年時間成本去練習的東西,它真正的價值呢?你得先說服你自己。”話說得雲淡風輕,她的神情一如在那次音樂會上,結束時她問起要不要去向理查德克萊德曼打個招呼,他訝然認為那會驚擾到這位演奏家。而她則不以為然——

那隻是一個她之前在瑞士的火車上偶遇過的人。

僅此而已。

“柯蒂斯是最好的,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上這個學校。你可以直接去找校長,和他聊聊百老彙,聽說他偏愛老紐約風格。”

她說到這兒時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她其實並不擅長樂器,卻什麼都能聊得上一點。然而隻是這寥寥幾句,就足以動搖他對於父親十幾年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