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箭離弦,勝負已成定局,楊琢心情大好,收弓的同時還有心思同身邊人說笑,隨意攬了一人的肩膀回身,不再往場中看上一眼,輕慢至極。
場中無人言語,楊琢的笑聲便顯得尤為刺耳。
楊琢權臣之子,於副君麵前,置帝室威嚴於腳下。
場上諸人或視孟紹或望楊琢,亦或左右相顧,卻無一不在等待孟紹的回應。
孟衝遊離眾人之外,似傀儡被無聲操縱,僵硬引弓,要射出他最後一箭。
楊琢的笑聲已漸遠了,衣袂翻飛聲裏,箭羽破空入木之聲響徹雲霄,楊琢數十步之外遽然回頭,場上又一片鴉雀無聲。
眾人環繞之中,孟紹立於孟衝之後,二人接肩並踵,共持一弓,此刻仍保持著引弓之勢。
靶心隻一支箭,白羽。
屬官上前,拔下箭羽,躬身承至孟紹身前。
在場之人無不看的清楚,孟紹一箭雷霆萬鈞,穿心而過,將原先靶上的玄羽箭從中破開。
如此一來,勝負倒也難講。
楊琢已收歡笑之態,麵雖無怒色可看向孟紹的眸光如毒,叫身旁人膽寒身顫。
孟紹隻看向孟衝,話語間盡是兄長麵對幼弟的無奈,嗔怪之語也講的溫和,“你若是不想來,大可以告訴我,你我兄弟,你又何必為顧著我而勉強自己呢?來了做這副樣子,掃所有人的興,瞧著真叫人生氣!”說著歎了一口氣,笑著說,“好了,去吧。”
孟衝笑得靦腆,對著他的兄長行了一禮,再不理會旁人,大踏步去了。
太子殿下重拿輕放,河陽王既去,熱鬧也就散了場,在場之人心照不宣,紛紛安靜離場。
杜擎對元衍道,“楊琢睚眥必報之徒,此一番可有的要鬧。”
元衍笑說:“那不是如你的意,我曉得你愛看熱鬧。”
杜擎咋了咋舌,誠懇道:“此言差矣,熱鬧得是別人的才好看,千萬不能扯上自己。”他歎了口氣,“莫說我,便是你,豈能獨善其身呢?”
元衍神色不變,“沒辦法的事。”
杜擎望天長歎,“誰說不是呢,都是沒辦法的事,想想就頭疼,我是一點都提不起精神。”這些個他不愛談,總有他愛談的。“你說,河陽王匆匆離場,是去了哪裏?”
元衍不假思索:“平寧寺。”
杜擎驚奇,“去平寧寺做什麼?”
“河陽王生母於平寧寺殞身,他時常去那裏,今日自是要去。”
“河陽王最得聖心,坊間皆言乃其母之故。”杜擎又要問,“這位貴人,我知之甚少,你既是天家近親,想來要比我等,不妨告知,解我饑渴。”河陽王生母係誰,實乃一樁懸案,不知姓名,不明來處。平寧寺年長的女尼講她風華萬千,盡態極妍,能得帝王寵幸,美貌自不必多說,杜擎想要知道更多,他料想元衍知曉些旁的秘辛,可想不到他卻隻是輕飄飄說——
“我哪裏又知道呢。”
識清覺得不安。
柳絮吹的到處都是,好像永遠掃不幹淨似的,她攥著掃帚,眼皮毫無預兆地瘋狂跳動起來。這隻是一個極其平凡的午後,同昨日或前日沒有什麼分別,天氣幹燥,風吹著樹葉,嘩啦啦地響,有些躁熱。
識清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扇禁閉的房門,攥掃帚的手握的更緊——
“這畫我是仔細描的,同之前並無不同,你自己不也這樣說,如此一來,根本不必憂心,你不說我也不說,這世上便沒有其他人知道此事,你自然無恙。”
湛君描畫那幾日,識清就在一旁看著,她清掃時很多次仰頭觀望,仔細回想了,沒瞧出假的同真的有什麼不同,就如湛君所說,她其實是可以放下心來的,可是她就是不能安定,她就是覺得事情會敗露,有把刀懸在她脖子上,等著要她的命。
識清快要瘋了。她已經是一根繃緊了的弦,隻要再輕輕勾一點,她就要斷了。可是腳步聲由遠及近,真真切切。
這腳步聲如此熟悉,識清甚至能想象到那隻靴子是如何抬起又如何落下,明明沒什麼力道,卻能輕鬆將她碾碎。
掃帚啪嗒一聲落在地上,那把刀落了下來。
“終於結束了。”識清這樣想。
孟衝抬頭,看見了中庭的女尼,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於是孟衝又看了她一眼。
這小女尼孟衝已很熟悉了,她在這兒兩年,還沒有這樣過。她很怕他,在他跟前幾乎不敢抬頭,每次都慌亂到手腳都不是自己的,說話也結結巴巴,那麼長時間過去了,沒有半點長進。其實比較起來,先前那個倒比這個成器,隻是對於比自己年幼那麼幾歲的女孩子,孟衝一向是寬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