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暮春的第一縷陽光透過亮褐的八角花格窗戶,溫和地灑在暖黃紗幔上。香爐裏的煙霧嫋嫋升起,讓床上的老婦人睡得十分安詳。
一個穿著墨綠色宮衣的年長宮人輕推開門,踩著小碎步朝著那張處在朝陽下的楠木床走去。
她雙手交替疊在腹前,低頭恭敬地輕喚:“娘娘,該起來用膳了。”
話音落下,按理這床上的人應該馬上爬起來應她才是,怎麼今兒個卻不見回個動靜。
“娘娘?”
宮人再次輕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反應。她抬起頭,目光落在那張慈祥的笑顏上。
幾年來,難得一次可以見到主子睡覺時,能夠這般規矩。
床上的老婦沐浴著陽光,鬢間鑲嵌著的白絲隱隱反射出絲縷銀色。雙手疊放在被子上,蒼白的褶子上還間有些許影斑。
宮人喊了幾聲後,床上的人還沒有動靜。她小心翼翼地步過去,伸出手打算去搖一搖被子上的那雙手。
沒想到,她剛碰著蒼白的皮膚,就被冰涼的觸感給趕了回來。她定睛看向枕邊,那張臉已無半點血色,胸口連微弱的起伏也沒見到,嚇得她趕緊往外跑去。
邊跑邊喊:“不好了,不好了,快傳太醫!”
她的聲音傳過宮牆,一時之間就引來了一大片宮人跪候在宮房外。
良久,剛去皇後宮裏吃完早膳的皇帝聽聞這個消息,馬不停蹄地往清幽宮趕去。
年輕的天子穿著繡著金龍的黃色朝服,威嚴肅穆。聽聞這個噩耗之後,上轎攆的時候險些被多出來的橫木絆倒,還好有身旁的小太監扶著。
“母妃怎麼就這樣去了?”
天子失神站在珍太妃的寢宮門口,大聲質問著小庭院中跪著的奴才。
院中服侍太妃的老太監跪在天子跟前,含著哭聲上報:“陛下,太醫前來看過,太妃是昨晚夜間去的。也算是壽終正寢了,去時臉還帶著笑呢,您也別太傷心了。”
天子聽罷,一個站不穩,邊上垂者頭的小太監趕緊上前去扶著。天子痛苦地捏著額頭,兩滴熱淚相繼掉落在玉石地板上。
珍太妃是他的養母,如果不是她,他也不會活到今日。登基後,他想以太後之名侍她,她卻不願,隻想做個休閑的清宮老婦。還警告他,以後如果她薨逝,也隻能不能追封為太後。
雖說如此,天子還是按照太後的喪葬之禮為珍太妃操辦了後事。
同樣難受的還有侍在清幽宮的宮人,闔宮上下,最輕鬆愉快的就要數太妃娘娘的宮裏了。
說來也怪。五年前,太妃娘娘接見了晉朝使臣以後,便開始變得特別奇怪。
宮裏的人都以為她受到了蠱迷,得了失心瘋。
後來發現,太妃的性子隻是突然變得好動起來。胃口大開,整日不僅和他們這群下人吃茶玩趣,暢聊後宮之事,還特別喜歡發明出各種各樣的新鮮玩法,精神好的時候,每日都要拉著他們玩一下午。
現在想想,以後這宮裏沒有了一個不在乎尊卑規矩的主子,清幽宮的這群人無一不仰天落淚。
*
“穆衡,你當真這般無情啊!”
兩眼黯淡的中年婦人隻蓋了一床補著丁的薄衾被,正含著淚對著破窗啞聲喃喃。
深宮內,院裏銀裝素裹,雪白白的一片。破屋裏沒有點燃一盞燭火,就憑著屋外的積雪映進來的微弱白光才不至於那麼黑暗。
鵝毛搬的雪花從破了一半的窗口漏進來,給敷著厚灰的地板上,添了一層幹淨外衣。
床上憔悴的婦人半睜著眼睛看向冷風吹來的地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隻有交錯的淚痕。窗外吹進的雪花,快要飛到床邊,她像是沒看見一樣,直到一片冰涼鵝絨停在她的眼角,她慢慢闔上眼睛,讓眼淚帶著雪花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