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薔是刻意接近李想的。
那年是二零一二,瑪雅人預言中的世界末日年。
新年伊始,萬象如常。
平安縣連下了三天的大雪終得停歇。大雪封山,市裏的鏟雪車進不來,小縣城又沒有自己的鏟雪車,潔白的雪在馬路上堆積了快三十公分。
縣城的主幹道上稀稀拉拉幾個穿著橘黃色製服的環衛工人揮舞著手裏的鐵鍬和大掃把,以愚公移山的精神試圖清理出一條通往平安二中的小道。
北城區既是平安縣的貧民區,也是平安縣的還遷安置區。十多年前縣裏為了修水庫,在北城劃了塊地,蓋了統一式樣的小院子,把雀兒山的山民們都遷了過來。
有了新房,故土也就沒那麼難離了。
方薔也就是這樣走出大山,來到了平安縣。
興衝衝地從家裏拎出串年三十沒放完的鞭炮,撕開炮衣,撚出引信,從口袋裏摸出前兩天剛從哥哥手裏征用的打火機。
伴隨著“哢嚓”一聲響,方薔還沒做好心理建設,打火機裏竄出的火苗直接一冒三尺高,迅速把那段不足三厘米的引線點燃了。
隻聽得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方薔慘叫著跑向自家院子,嘴裏不住嚷嚷:“救命啊……出人命啦……”
衣領突然被拎起,被人像拎著隻小狗似的直接拎到院子裏的石榴樹下,方薔聞著那股濃重的煙味就知道來人是誰,放棄了掙紮,抬頭,果然看到方威幾欲噴火的目光:“誰讓你偷我打火機的?你知不知道我鑽木取火的心都有了?”
方薔才不吃這套。
她隨意地從石榴樹樹梢上撫下一層雪花,伸手揉捏幾下,輕輕一壓,一個圓滾滾的小雪球就出現在她肉乎乎的手裏。把雪球放到被鞭炮屑炸得通紅的手背上滾了兩滾,語調漫不經心:“你要是能主動戒煙,我還能沒收你打火機?”
“火力開這麼大,多浪費。”嘴裏隨意調侃著自己親哥,北風呼嘯而過,方薔一頭火紅色的長發隨風而起,分外張揚,可看著那棵爸爸親手栽種的石榴樹,方薔語氣漸漸低了下來,“我轉學手續辦好了沒有?下午二中就開學了。”
方威從方薔手裏搶回自己的打火機,幫方薔拍落灑在頭上、身上的雪屑,這才把滿是老繭的手揣進洗得發白的綠色軍大衣口袋裏,摸出一盒利群,抽出一支點燃,猛吸一口,這才滿足地歎了口氣:“出去說。媽吃完飯還得去掃雪,別給她添堵。”
“真把我們當三等公民了?這巷子裏都是泥,也沒人管”這兩年雀兒山山民不少家都花開蒂落,房子不夠住,不少家都把院牆往外擴了不少,到現在巷子的寬度也就能過個自行車了,“年前城裏賣房子的廣告都打到我們雀兒巷了,三層小別墅,這些人倒是挺看得起你哥”
無視方薔的大白眼,方威自顧自說著:“等哥的生意做大了我們全家都從這破巷子裏搬出去,到時候咱家三口一人一層!”
方威絮絮叨叨著在巷口的三輪車旁蹲下,開始跟餓死鬼似的吞雲吐霧著,方薔的目光則落在了方威頭頂的黑白交錯的發絲和黝黑的皮膚上。
要不是那件事,那家人,哥哥本不該是這樣的。
大雪剛停不久,縣城唯一的主幹道上一輛改裝過的大輪胎越野車踏著風雪呼嘯而過,帶起雪花萬千,方威眼睛隨著奔馳而過的牧馬人前行著、前行著,直到那輛車在路的盡頭一個加速,消失不見,方威眼中自然流露出一抹豔羨:“這車到時候哥也得買一輛。”
“哥,要不你去睡一覺。”方薔眼睛酸的厲害,但不想讓方威看出來,低著頭,腳漫無目的地踢著地上的雪花,“夢裏啥都有。”
方威看手裏的利群已經燒到了煙蒂,狠狠吸了一口,這才笑罵道:“死丫頭,怎麼說你哥呢”
家旁邊的小賣店老板關門回家過年了,大雪封城,門都出不了,方威沒地買打火機,差點被自己的煙癮憋死。
“抽抽抽,早晚抽死你!”看方威又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方薔直接爆發了,一巴掌把方威手裏的煙拍到了地上。她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在哥哥麵前任性慣了,此刻氣性上來什麼都不管不顧,“告訴你多少次了。二中高三五班,那個叫李想的就在那!”
“在那又能怎麼樣?”雖然年齡也就二十出頭,但臉上已經滿是生活滄桑的男人撿起陷進雪地裏的那支煙。他抬頭看著自己的妹妹,眼中滿是心疼,知道她是為那件事耿耿於懷,可還是勸,“這麼多年過去了,別因為這個耽誤了高考。”
“我沒想一定要怎麼樣。”少女緊咬著嘴唇,明媚的臉上全是不服,“可也不能這樣!別說什麼一了百了,爸爸是英雄,可犯了錯的人難道就可以一死了之?憑什麼他可以跟我一樣坐在學校,你就得輟學養家?憑什麼他那樣的人也能去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