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對麵不識(1 / 2)

“是。”衛權強憋著要捧腹大笑的衝動,一臉正經目不斜視地扣過裴暠手裏的棋子,端著棋盤走了。

裴暠一臉鬱悶,“那你跟我下。”勾著衛權的脖子發揮著狗皮膏藥的潛質黏了上去。

李明縉打量著江羽,她把自己容貌掩了,那天夜裏饒是有月色也看不大清,他至今也不清楚她到底什麼模樣,臉色白皙幹淨,仍舊是一身玄衣,束著纖細的腰身,然而周身氣質卻並不鋒利,反而溫潤寂靜,隻是眼神若非低眉順目,便會漏出幾分難掩的清冽,她微微彎著眼,有什麼跟那晚不一樣了。

江羽低斂著眉眼,靜靜等著李明縉說話,發現對方遲遲沒有回音,她終於忍不住,略略掀了掀眼皮,發現對方的視線正在打量著她。

李明縉被她看一眼,發覺了自己的失態,扭過臉咳了一聲。

突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兩廂靜謐。

“你這次來,是當真要做官嗎?”

江羽看向他,“現下宦海險惡,江羽已經盡喪父母,寥寥人生,動如參商,做什麼對我來說無謂幹係,我所念所想不過給我父親一個清白罷了。”

李明縉看她如此死氣沉沉,倒有些不甘心起來,“倘若你竭盡全力,畢生精力散盡,也無法給父親一個青史留名,又該當如何?”

這番話對江羽來說是極為殘忍的,江羽心中一慟,有短暫的失語,竟如此嗎?竟會如此?沒有發覺她不自覺就把心裏話念了出來。

她抓住了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李大人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語氣間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

李明縉轉過身,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

時機未到。

“我隻是想要提醒你,這官場多的是奸佞彪炳千古,良臣被構陷成賣官鬻爵之輩,很多事無可奈何,這世間羅織構陷者可恨,蜚短流長之輩可惡,以訛傳訛之流可鄙,但是”

他轉過身來,看向江羽。

“江羽,你可知這碌碌凡塵,無疑連最清醒的人也在遭受著蒙昧,經曆著愚昧和無知。你可知多少無力回天之輩碾死於悠悠眾口中史官的筆下?”

所有的正義原則都在政治攪動的渾水中是非難辨。

她仿佛又看到了月影鬆林之中的那個李明縉,她警覺於自己的混沌與渾噩,兩次在他的質問聲中敗下陣來,她腦中屢次閃過父親側臥講書的場景,嚴肅與認真,肅穆遼遠,跟她印象中的父親形象截然不同,他不該不明不白地苟且於地下,因此愈發篤定起來,縱然不知前路在何時何地就戛然而止——

李明縉見江羽緩緩後退半步,脊背略彎,雙手拱起。

“江羽願盡全力一試,蹈死不顧。”

“你明明還有別的選擇,你的父親將你托付於我。”李明縉暗暗歎了口氣,這些話終究是沒說出來,既然是她的選擇,無妨,這條路雖艱險,好歹並不孤單。

白天李明縉未吐盡的話,江羽也並非全然不知。

今晚月色不好,她隻身躺在兵部的值事房裏,周身黑漆漆的,還能聽到深秋時節蟋蟀的鳴叫。

父親貪汙一案,設計的人必然極廣且位高權重,想要揭開這重重迷霧,必然要扳倒暗中這股勢力。也並非伸手一抹黑,兩眼抓瞎。

思緒逐漸沉入這無邊的夜色……

能聽到隔壁裴暠的震天鼾聲,落草為寇、出生入死……

看造化吧。

與苻瑀所料不同的是,奏本並未被攔截,現在被扔在他腳底下了。

他戰戰兢兢地跪在大殿上。

“首輔身為一國之輔粥,居高不職,昔日江奉裕一人之貪,天下詬之,大風起於青萍之末,今有惡臣,瞞天過海,欺君毒民,使上下否鬲,中外睽攜,臣等有泣月之慮,借朝貢一事玷汙皇家體麵,臣等有抱璧之悲啊!”

他身形顫動,言語卻化為帶血的刺。

字字帶淚,泣血之聲響徹於大殿之上。

偌大宮殿陷入長久的沉寂,熙正帝皺著眉頭盯著蘇本添。

蘇本添壯著膽子用餘光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跪下,“臣為皇上嘔心瀝血之心被如此小人侮辱,還請皇上明鑒!”

“臣,死諫!”

苻瑀頭重重撞擊在地板上。

生死之際,就差皇帝的一句話。眾臣不動聲色,本朝有不殺言官的慣例,但苻瑀的一番話已經極為不得體,昔日去江今日卻容蘇,瞞天過海說皇上您有眼無珠被小臣蒙蔽了雙目,臣等眾臣極為寒心。

“空穴不來風,苻禦史所彈劾之事,亟待查證。”秦易琅站了出來。

“都察院把今日之事三天之內查清楚呈上來,此案肅清之前蘇首輔的職務由內閣暫代處理,苻禦史勞苦功高,赤子之心,衷心可表,特旨在家休息。退朝。”

明褒實貶。

“臣,謝旨隆恩——”

眾臣見苻瑀匍匐在大殿上的身軀,搖了搖頭,神色各異,蘇本添目不斜視,視若無睹般下了朝,有人圍上前去,他一概不理,坐上轎子,晃晃蕩蕩的遠去了。

李明縉慢慢思忖,蘇首輔沒將奏本攔下,也並未在上朝之前動苻瑀,此事堂而皇之地在朝堂之上掀起軒然大波,雖不至於讓蘇門一黨大傷元氣,但棄皇家顏麵於不顧,卻不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