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遊園傳來驚木響,園中的梨樹抖落下不少的花瓣。
無風自垂,泱泱灑落。
像是不被驚動的故事,娓娓道來,隻言片語撩動了趣意,卻又配上刻意的留白。
當塵風卷梨花,光從枝端斜入,地麵的陰影在明暗中交彙,最後旋舞留在了茶館的門扉……
“上回書說道,塗氏被那狠心的鄉紳拋棄,死在了冬日的雪地裏。接下來,狠心之人未受懲罰,依然逍遙快活。某日,鄉紳再次娶妻,鑼鼓喧天好不熱鬧,就在陰角巷裏那塗氏又來了……”
“她先是扮做了鄉紳的新婚娘子,又佯裝和其洞房花燭。就在深夜,所有人都睡下,蓋著紅布的小娘子問鄉紳:‘你可知奴家是誰?’鄉紳做糾結,不知新婚娘子是何意,是否新婚之夜俏情趣,鬧得歡,笑嗬嗬道:汝乃吾的妻。”
“何妻?”
“家中妻。”
“妻從何來,往何處去?”
“從來中來,往去中去。”
“‘啊……’小娘子低聲一笑,蓋著的紅布也輕輕抖動,鄉紳隻能在微弱的燭火下,看她嬌唇淺張,‘原是奴家的塵味被夫君聞見,定是日子久了,不知如何去除……’”
“呀,這鄉紳一聽……”說書先生搖頭晃腦,不斷咂嘴,驚木指指台下的看官老爺們,又莫名搖頭看向旁邊的鑼手,得意且笑,“新婚娘子低語含笑,慢慢揭了紅頭蓋:夫君,是我啊……”
“啪!”又是一聲響,說書先生摔驚木,“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茶館裏熱鬧不已,鎮上的人聚一處,喝茶、聽曲、談評書,嬌媚的老板娘穿著嫣紅的裙裳在人群中穿梭。交領鬆散,舉手投足是風塵女子的嫵媚。
來到城中商賈柳三爺處,九娘低頭一笑,“三爺您喝茶。”
錦衣華服的三爺接過茶盞,摸住九娘的玉手,紅衣襯著九娘更是嬌嫩,膚若凝脂,纖細若淺,“九娘啊,你這生意可是越做越好,什麼時候,也去幫老爺做點什麼?”
眼中三分笑,七分帶覬覦,不懷好意的視線上下掃過,在雪白的脖頸停留。
“三爺慣會說笑。”九娘將手合在柳三爺的手上,婀娜婉轉。那身體是攀附,眼中分明帶著疏遠。
九娘懂得分寸,所以有底線。
點到即止,僅此而已。
“喲!就隻倒三爺的茶。九娘,你好生偏心。”同桌的鶴小五,鎮上有名的騙子,擅長油腔滑調,衣裳像極了桃紅配柳綠。但,明明是特別的刺目,卻又不夠顯露的內斂。
當然,巧眼人都能看出——那是往日變色龍吐信在林間,伺機折服的順應變化。對上那不修邊幅的輕佻,多數人都會嗤之以鼻。
可就是這樣的人,遊魚婉轉,你不見得能拿他怎樣。
視線投過來,九娘與其對上,故是微微含笑,也低首斟茶。
“官人,需不需添盞茶?”九娘鶯語,詢問在場唯一不在她身上目光逗留的男子——河大。
同桌買燒餅的小販河大低頭不語。
他常年的麻布黃衣,長得魁梧壯實,隻是人不熱情,二十有七愣是娶不上妻,成了鎮上的笑談。
直到茶壺到了眼前,河大才抬眼瞧了九娘,還是一貫的冷淡,“不必了。”
九娘未言語,從旁拉了張凳子,疊衣坐在了桌旁。
這桌隻有三人,因為她的出現,變成在場唯一的四人桌。
茶館內大大小小十來桌,喧囂不已。九娘默默低首,斟茶倒水,偶爾眼睛細瞟到河大身上,莞爾一笑,未語先羞……
……
是夜,當鮮血滴落在地板上,九娘最後一眼依然是無法言說的留戀。
她還不想死,可是呼吸即將被奪走,她已看透人世,卻參不透這浮萍生涯。
哪裏是歸所?
何處為方向?
她考慮了千萬遍,依然什麼都沒看到。
注視眼前的男人,九娘強撐著遞出手,嘴唇蠕動,想要說上哪怕一句話。
穿著麻布衣服的燒餅販隻是冷漠地看著她,手上的匕首沾染著厚重的血,“滴答”落在地上,消失於塵埃。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海主是無畏,我們當如何……”
絕望籠罩在心間,始終等不到該有的回應。九娘睜眼看上蒼,多空寂……眼裏的光芒越是暗淡,直至消散。
她終是沒了那口氣,也抹去了她存在於世間的證據……
當玉臂最後一次打翻茶碗,那細碎的瓷片嵌進了皮肉,茶館再次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