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難得平靜,販商拉著板車在磚泥路上吆喝。板車上有閃閃發光的民間飾品,與那陽光不期而遇。
青苔散發著雨筍與清潔劑相糅的味道,有點刺鼻,有點清新。這複雜的共生植物在飽吸雨水後勃勃生機。
街道上一處暗紋紅木門的深處,有一戶人家正播放著電視連續劇。紅木沙發上一長一幼啃著西瓜,動作不太雅觀。
“江蘇衛視的微微一笑很傾城開播啦!快調去那台!”
“晚上才播,心急啥!”
“小別離!看小別離!”幼小的那位看上去僅有12歲,卻已經可以嚷嚷著跟姐姐搶電視機了。
“別鬧,先去看看東方衛視……”
電視屏幕上東方衛視上演著偶像劇。
“姐,我都說了,極限挑戰沒了,等它第三季,要下半年,甚至明年!”妹妹略為生氣地站起,“姐姐,你不可以這麼任性!”
邱甘梓迎來她第一個欣喜的秋天,八月過後,她便是一名大學生了。無論秋天的幹燥令她多麼難熬,她都不在意。為什麼?因為作為準大學生中的一員,她再也不用為學業煩擾得焦頭爛額,再也不怕所謂的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
“你說,杭州那邊會不會美得窒息?”邱甘梓望著窗外持久不停的雨。
“姐姐……”邱甘榆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是不是快到發情期了?”
“一邊去!”邱甘梓吼出這句後順帶捏了一把妹妹的小臉。妹妹長得十分可愛,白皙臉蛋,大眼睛,還有嘴邊兩個甜甜的酒窩。
“我的臉是你該捏的嗎?”
“哦……”邱甘梓的力道微微加重,又捏了一下,“那該誰捏?”
“你未來的妹夫。”
“哎呀,小小年紀……”
門在此時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來的是穿著雨衣、渾身濕透的爸爸。
“您怎麼回來了?”姐妹倆滿臉驚訝,倒是妹妹反應快,立即去接父親遞來的禮盒。
“休息。”父親一邊脫去雨衣一邊笑道,“廠裏被水淹了,工人們散了……”父親坐在一張木椅上,看到茶幾上的零食狼藉一片,微微不悅。
姐妹倆似乎注意到了這點,急忙收拾清理茶幾,該丟的丟,該留下的留下,片刻茶幾上隻剩下一個玻璃煙灰缸。因為父親從不抽煙,煙灰缸成了一個漂亮的擺設,在微醺的燈光下閃著無瑕的藍紫光。
“甘梓……”剛才沉默的父親終於開了口,“不是我想說你,你多大了……即將是一名大學生,該幹淨的地方就得清理幹淨,管好自己的饞嘴,穿得得體,吃得得體,行為得體,才顯得自重自愛,活得有尊嚴。”
邱甘梓略為羞澀地低下了頭,眼睛盯著父親右手無名指的鉑金戒指。父親是20世紀80年代的文藝青年,崇尚簡樸,那枚戒指是他身上唯一奢侈的物品,聽鄰居講,那是父親與母親大喜的日子,外公送給他的。說到外公,在父親的描述看來,他是個孤獨的礦石鑒定師;在鄰居的描述看來,他是個時尚老頭。在母親去世後,外公再也沒有來過。姐姐對他的模樣早已淡忘,更別提妹妹了,那時妹妹才兩歲。
父親輕輕打開禮盒,裏麵裝著極其古典漂亮的首飾,“這是你們母親當年嫁過來所佩戴的首飾,她走後我原本埋在街口的銀杏樹下……”父親溫柔撫摸裏麵的飾品,像在呢喃道,“要不是甘梓考到杭州去,我大概再不會把你找到。”
“爸,您為什麼把它挖出來?”
父親頓了頓,才開口,“杭州比我們這裏繁華許多,你拿著戴在身上,不貶自己的身價,不受欺負,才有人喜歡。”
有時邱甘梓懷疑父親是不是看太多電視劇,或者聽多了工廠裏那些看多狗血劇的大媽的嘮嗑話。
“爸,抬高身價的東西很多……”在今21世紀,蘋果手機、電腦、名牌運動鞋、lv包包等等才是“抬高身價”的選擇吧。對於邱甘梓來說,有了一雙李寧運動鞋和一副小米手機,她已經很知足了,父親此舉該算是杞人憂天。“況且你不教導我們簡樸嗎?戴著這麼好看的鐲子,有點奢靡的嫌疑。”
父親突然笑了,站起拍了下她的肩。
“孩子啊,開悟變通啊。”
嗬嗬,父親有時候也會冷幽默一把,在他回答不上問題的時候。
“老爸,我下個月也要去杭州讀初中,您也給我一個手鐲吧……”甘榆話未完,便被打斷。
“小小年紀,戴什麼手鐲,你讀的初中還是打擦邊球上的。”父親一下子升了火氣,過一會又慢慢降了下來,“等你考上了像姐姐那樣的全國重點大學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