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黑手黨中央大樓,頂層。
滴答。滴答。
昏暗的房間裏隻靠著落地窗外照射進來的慘淡月光在照明,房內除了時針轉動的清脆響聲外寂靜無聲。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動了,座下的皮質椅墊發出令人耳酸的“吱呀”聲。
“啪。”森鷗外伸手按亮台燈,桌麵頓時被一片光輝傾灑。寬大的辦公桌上放了很多東西,有部下送來的加急文件,也有情報部門送來的日常彙報和財務報表。這些未完成的工作都被分類整齊放到了桌麵的角落,在中央放著的,則是一張白紙。
黑發男人十指相交,手肘撐在桌上,表情放空地凝視著白紙發呆,遲遲不拿起早就放在紙邊的鋼筆。
他才剛落座不到十分鍾,卻好像已經過去了一天。他躊躇不定,也許上一秒還想要下定決心動筆,下一秒就後悔了,手剛觸及筆杆,就猛地頓住,而後緩緩收回手。
任何時候都有理論上的最優解,這是他的信條之一。這句話還有隱藏的意義——要達到利益最大化,犧牲有時是必不可少的。
那麼,他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森鷗外的一生見過許多人。港口黑手黨有驚才絕豔的奇才、也有自命不凡的庸才,他們是五光十色的寶石,而他則負責為組織找尋最適合寶石的位置,讓他們為港/黑發光發熱。
唯有那個人……他分辨不清到底是何種寶石。
猩紅的眼睛比世上所有紅寶石還要明豔,暗光流湧的金發比黃金還要華麗,柔軟的肌膚比羊脂白玉還要無瑕。
沒有一種寶石足以形容她。因為寶石是任人擺弄的死物,而她是充滿活力的、每時每刻都在成長的少女,一顰一笑都是不同的動人。
越是注視,就越是深陷其中。
作為首領,理應不偏不倚,以組織利益為最優先。在發現森千津子不但背叛,還出道成為了說唱歌手後,港口黑手黨本應不惜一切代價摧毀能夠帶來巨大潛在危害的敵人,然而他選擇了按兵不動,心裏告訴自己:保持敵在明我在暗有利於時刻監視,若是輕易奪走她作為普通人的身份,難保陷入瘋狂的吸血鬼會做出什麼來。
這是勉強合理的判斷,隻是不是他慣常的風格。
然後,仔細咀嚼著自己感情的森鷗外忽然察覺到了一件事。
——這樣下去,他就不再適合當港口黑手黨的首領了。首領是組織的奴隸,也隻應是組織的奴隸。而隻要森千津子還存在一天,他動搖的可能性就永遠存在。
那麼,解決的辦法也隻有一個……
*
我越過紅葉姐向深處前進。
本能地,我多少猜到了那個男人會躲在哪裏。因為,環境足夠開闊,可以當作戰鬥場地的地方,隻有用來接見下屬的那間辦公室。為了營造距離感和壓迫感,那裏的家具擺設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大片空間被預留出來,為的就是讓下屬低頭半跪在地上時連首領的鞋尖都看不見,隻能從遠處聞其聲。
門前無人看守,彷佛在無聲地邀請我推開它。
一道背影正站在桌前,低頭看著桌上的文件。在我推開門後,他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露出那張熟悉的麵孔。雖然兩年未見,他看起來還是老樣子。……非要說的話,也許眼角的魚尾紋更明顯了?
“好久不見,林太郎。”
我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坦然。
“確實。”穿著正裝的他一旦失去了臉上經常掛著的溫和笑容,竟顯得嚴肅……不,首領本就該是這副樣子,隻是他很少讓我看見他的這一麵。“已經有兩年三個月零七天了。”
“艾麗斯(ねえさん)呢?”
“馬上你就能見到她。”林太郎說:“畢竟是你們的最後一麵,肯定會讓你見她的。”
嗬,老男人放起狠話來真是滑稽。我真情實感地被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直入主題,真不錯。對了,為了公平起見,我帶著的唯一一種武器是這個哦。”
我從腰包裏掏出了排列其中的其中一把手術刀,它鋒利的刀刃一閃。“你在那個時候,正是用這個來割斷前任首領的脖子吧?而你卻將這作為誘勸象征送給我……這是什麼自我實現的預言嗎?”
“所謂命運和預言都不過是軟弱之人編造出來的自欺欺人的把戲。”
他垂下眼簾,把手伸進那身黑色的外袍裏,拿出了身上帶著的同款手術刀。他隨意地把玩著,半響後,說:“我會選擇把它給你……是因為你也曾經和這手術刀一樣,是我最慣常用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