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前些日子撒下的花種已有許多生出了嫩綠的幼苗,長得快的已經吐出粉嫩花苞,靜靜等著綻放的一日。

桓玉在牆邊俯身,手中銅壺微微傾斜,落下一道輕盈透亮的水弧,盡數澆進泥土中。

“玉兒!”

身後響起一道清脆動聽的聲音。

回過頭,紫衣小廚娘拿著一個盤子,笑得一臉燦爛,正朝她揮手。

“怎的了?”

她放下銅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紫蘇小跑過來,一臉驕傲道:“我如今做這乳酪做得可謂是爐火純青,你快嚐嚐!”

桓玉點點頭,從盤中拿起一塊放入口中,而後微微笑了,道:“比我做得好吃多了。”

這話雖然有誇大的成分,但小廚娘廚藝本就精湛,做出來也的確味道上佳。

紫蘇聞言麵上得意神色更甚,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她拉起桓玉的手,道:“走,去廚房陪我打牌!”

桓玉忙抽出手回絕道:“不行,我還要打掃書房呢。”

紫蘇一手撐住牆,不滿道:“將軍最近怎麼回事,天天給你安排這麼多活幹,當初自己拉著人去撐腰,現在自己反而成了個謝扒皮了。”

桓玉頭上冒汗,哈哈道:“許是對我有點意見吧。”

還不是因為前幾天,她在園中閑逛被許洹撞見,許洹一上來就拉著她的手說要帶她去喝酒。

一回頭,謝景就站在二人後麵,臉黑得能滴出水來。

後來她就失去了在府中閑逛的機會。

紫蘇歎口氣,道:“罷了罷了,本來林嬤嬤跟胖大海還在等著,現下看隻能找個臭男人來了。”

桓玉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無奈地蹲下去,拾起銅壺又開始澆水。

若是今日的活沒幹完,謝景又要罰她磨墨了,她每次一磨墨就睡著。

更可怕的時候,每一次都在很恐怖的地方醒來。

她可不想一醒來就對上謝景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

-

終於澆完花,略微小憩後她便閉上院門,朝書房走去。

“吱呀”一聲,庭院內的光影暗下來了,隔絕出一片寂靜。

步入花廳,邁下白石階,穿過叢叢翠草、疏疏雜木,走上繪著花鳥山林的簷廊,雕花的門又開了,日光斜照進綠窗幽暗的書房。

山水畫屏、青瓷熏爐,落在窗扉大開大合的屋室內,別有一番清朗氣象。

室中整整幾麵倚牆而立的漆木書架,便是桓玉今日要打掃的地方。

她環顧一圈無人的書房,哼了一聲,恨恨地將手中抹布砸向地麵。

那抹布在地上滾了滾,軟趴趴又髒髒兮兮地蜷成一團。

這個謝景,不好好練劍,天天看什麼書?

他倒是盈帙滿笥了,每日看書看得總也忍不住微笑,最後倒黴的還是她。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畢竟是寄人籬下,桓玉歇斯底裏抱怨一頓之後,還是隻能拾起地上的抹布朝書架走去。

四書五經、策論文章、詩詞歌賦……何等好學的人。她踩上凳子,伸出手指一點點劃過書脊,心中生出些異樣的感覺。

好像還真沒怎麼看他練過劍?

抹布蹭過紅漆架上薄薄的一層灰,微塵立刻在光裏飛舞起來,浮浮沉沉許久都不落下。她瞧著那光下的塵埃一股腦朝她襲來,忍不住微微朝後傾倒去躲避。

腳下一滑,竟是生生從凳子上跌了下來。

連帶著扶著的那處架子也微微一晃,一堆書鋪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一本接著一本,砸過鼻子又砸上眼睛。

一陣一陣的疼痛伴隨著書本落下的聲響襲來。

桓玉仰麵倒在地上,一把撥開砸在麵上的書,睜大眼睛瞧著繪著朱雀的天井,任由自己放空了許久。

地板微涼,但是照在身上的陽光又是那樣暖。

明亮得仿佛回到了幼時偷懶藏在爹書房中睡大覺的時候。

她出神許久,終於緩緩爬了起來,慢慢又慢慢地撿起那些書,覺得心上的口子被堵得很難受,怎麼也打不開。

那些或開或合堆在地上的書裏,有一本靛青色的小冊子格外引人注目。

舊,實在是太舊了。是那種翻了很多很多遍,已經翻得綿綿軟軟的舊。

桓玉忍不住伸手將那冊子小心拿起來,略略翻開,都是謝景的字跡。

窗外那棵參天的喬木已經愈發繁茂了,枝葉錯雜離披,將明亮的日頭擋得嚴嚴實實,隻有寸許光影流轉映照,透過碧色的紗簾照在她有些蒼白的麵龐上。

那小冊子就這樣翻到了下一頁。

那裏夾著一封薄薄的信。

信封上用她爹的字跡寫著“將軍親啟”。

那些本以為再也看不到的字跡就這樣徐徐展開。

“十二月十日,北辰王桓階謹奉書將軍閣下:

餘與閣下市井相逢,傾蓋如故,平都一別,如在昨日。今寄書瀆冒,緣有二願,望君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