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九年,平都初春。
十裏長街楊柳夾道,整個街市都被籠罩在醉人的繾綣春意裏。行人如風雲,往來穿過佳釀一般醺人的春日溫風。
恰逢春日,正是文人騷客賞景作詩之時。
“南湖之綺麗明豔,旁的湖怎能比得上?”
酒樓臨門的桌子旁,一青衫文人搖了搖手中的扇子,醉態酡紅。
一旁的灰衫人嗤笑一聲:“當真要讓人笑掉大牙,南湖那副人人媟褻的諂媚模樣,也配入詩?要我說,雲湖眠娫溫婉,當為三湖之首!”
“不可不可!一個如勾欄娼妓,一個似小家碧玉,怎比得上青湖端方自持,一看便是大家閨秀?”
第三人儼然一副後來居上的得意神色。
“太過沉悶!”
其餘兩人齊齊將手中酒杯砸在案上,顯然不同意這般說法。
店小二上前替幾人滿上酒,笑著道:“幾位公子何必為了湖爭論不休,美人豈不比湖更好看?”
“話雖如此,可平都哪有入得了詩的美人啊?”青衫文人仰頭飲下一杯,歎息道。
“從前是沒有,可現下有了。”小二笑得神秘莫測。
他伸手一指,眾人便循著那方向看過去——
一個巨大的鐵籠立在街道對麵,上麵蓋著一塊不甚幹淨的紅布。
“這是何物?”
小二剛要答話,隻見那叉腰站在鐵籠旁的中年漢子將紅布一掀,鐵鏽斑駁的籠中赫然出現一位水碧色群衫的姑娘。
她身上的群衫已經沾染上些許汙泥,一頭烏發也因長途跋涉蒙上了一層灰。
可縱然處境卑微,衣衫襤褸,依舊難掩麗色。
春色若有十分美,那這位姑娘便占去了十二分。
不光酒肆的三人看呆了,往來路過的行人也紛紛停住了腳步。
“當真……並三湖之美,奪春色之主……”
幾個文人看得眼珠子幾乎都要掉出來,真見著這般絕色,反而半句詩也作不出來了。
若非詩仙親臨,想來天下的詩都是折辱了她。
“隻歎這姑娘命苦,生得千萬般美麗,到頭來還是被當街叫賣,仙子一般的人,不久便要淪落到紅塵俗網裏咯。”
小二拎著酒壺,搖搖頭歎了口氣,又去別的桌斟酒了。
店內一隅,一道陰鷙的目光卻在角落中漸漸亮起,朝那鐵籠望去。
“跟爺去看看。”
擺了一桌大魚大肉的桌前,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緩緩站了起來,手中一把紅木折扇隨著起身的動作展開,白緞扇麵上五個大字——
人不可無癖。
這話,看著沒什麼問題不是?
畢竟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癖好,譬如喝酒、收藏古玩,便是招妓,也都說得過去些……可唯獨,這位的癖好是折磨美人。
還是不折磨到死不罷休的那種。
在他身旁負責夾菜倒酒的一群小廝聞言忙跟了上去——自家主子想必是看上什麼姑娘了,又要讓他們去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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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玉抬起頭看了看一片燦爛的豔陽天,又看了看腳下一片泥濘的鐵籠底板。
眼眶一酸,癡怔著掉下兩行眼淚。
從人丁寥寥的新建府邸到熱鬧非凡的王府,要十年之久。
而從雕梁繡柱的北辰王府到一片焦土,隻要一日。
溫風吹麵如酒香,仿佛上一刻她還在娘親的懷中撒嬌,回過神來,卻已經淪為籠中囚。
“嘖嘖嘖,真是絕色。”
頭頂響起一道帶著些刻薄的嘶啞嗓音,她抬起頭,一個錦衣金冠、腰束玉帶的瘦削男子站在麵前,用極為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
這樣的目光,讓她像不經意間碰到癩□□一般,心底湧起一陣惡心。
人販子在此叫賣她已經有幾日,路人卻都因著價格太高望而卻步,如今見來了個打扮華貴的人,便忙上前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