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離開(1 / 3)

林言坐在副駕駛上,視線牢牢地鎖著車外一瞬即逝的風景。

這裏的房屋低矮破舊,牆麵泛著黃甚至黑,牆皮稀稀落落有一塊沒一塊的,以殘敗的身軀無聲地訴說著自己的年邁。灰黑的電線杆傾斜地立著,頭上的電線兀自緊緊纏亂,親密得不分你我,光禿禿地暴露在外,仿佛下一秒就要滋滋冒出火花。馬路旁幾近凋敝的樹,正在飛速往後退,宛如一個令人暈眩的長鏡頭,一直延伸到林言家開在路口的小超市,拉長了她近十年百無聊賴的回憶。不斷變換的景象晃得人頭暈,她微微轉回頭,定定看向後視鏡。裏麵越變越小至一個點,最終消失不見的,是一個破敗、落後、封閉的小縣城。連同它一起隱匿的,是林言的第二個家。

像是做完了某件莊嚴的事一般,林言長呼了一口氣,一頭靠在了椅背上,心裏開闊卻也堵塞:真是命途不對,家途多舛。

9年前,蔣厲楠帶著8歲的女兒來到s市一個偏遠的小縣城,用手裏僅剩的一點積蓄買下了路口50平的店麵,在裏麵加出個隔層,樓下超市,樓上住人,日子就這麼過了起來。歲月如同一條不起波瀾的河流,寂靜而機械地流淌。林言本性中的刁蠻、骨子裏的張揚被沉澱在河底,隨著春去秋來,流向似是而非的遠方。

正如村上三姑六婆總結得那樣:林言是一個沒有精氣神但卻凶巴巴的小麵癱。

“言言,你累了就睡會吧,到了我叫你。”

“好,辛苦餘叔叔了。”

開車的男人叫餘煥,大約半個月前,林言曾在家見過他,那會兒他是來接蔣厲楠的。

那天自家超市前可謂門庭若市,沒見過大世麵的窮街坊三五成群地紮堆,個個扯大了嗓門,巴不得把村上所有的人都吸引過來。女人不論貧富美醜,無不愛八卦。林言放學回家,遠遠就聽得各路大嬸們嘰嘰喳喳,如偵探附身般,一來二去拍案斷言:蔣厲楠覓得新歡,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小鳳凰輕哼一聲,徑直走向前,卻被一位臉生的大媽拉住手。大媽神采飛揚,眼裏有化不開的做作的不舍。她擠眉弄眼地說:“言言啊,你以後就是千金大小姐了,出息了別忘了回來看看姨們,我們都會想你的”

“”林言心道您又是哪位姨?我認識您嗎?別一口一個言言。

這些市井姑婆的酸話,她一向懶得理。她們十幾年如一日的無所事事,除了打掃自家幾十平的小屋子之外,整天在村頭村尾之間遊走,聚在一起唾沫橫飛、嚼人舌根。村頭一戶人家死了隻羊,消息傳到村尾便是:快來看,前頭死了個人啦!

林言麵無表情地抽手,拭去飆在臉頰上的零星唾沫,眼神淩厲刻薄,轉瞪為瞥,無聲地示意:你惡心到我了。接著她走進家門,自內而外拉下卷閘門,隔斷了外界的聒噪。

門內蔣厲楠喜上眉梢,舉止之間竟顯出了多年不見的歡欣的局促,她極盡溫柔地叮囑道:“言言,媽媽先過去打點打點,把你的轉學手續和其他零碎的事情辦了。過幾天你餘叔叔再來接你,你在這待的最後幾天也不要懈怠,期末考試還是要好好考,聽到沒?”

林言習慣性地點頭,蔣厲楠別的不在意,唯獨對女兒的學習尤為看重。

就這樣,高二的第一個學期結束後,林言離開了原來的學校,原來的小縣城,甚至原來的城市,不遠萬裏,奔赴到另一條人生軌跡之上。

一路上,她思緒不斷,太陽穴突突突直跳。

據說蔣厲楠的新對象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想必家裏一定很有錢,都說豪門深似海,以後的日子會不會像電視裏播的那樣,出現一波波爭奪財產、喪盡倫理、勾心鬥角的橋段?我該稱呼人家爸還是叔呢?聽說那男人有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兒子,是個不思進取、整天找茬的紈絝子弟?他該不會往死裏整我吧?還有新學校

想著想著,林言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時,天色已近昏暗。車裏的暖氣烘得人暈暈乎乎頭昏腦脹,將車窗開了一條縫,冷空氣“刺溜”竄進來,和她打了個照麵,林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朝外看去,車子正緩緩駛進一個小區,兩側路燈透亮,暖黃色的光照得周圍明亮卻陰沉,樹影投射在地上,明暗交錯,一片斑駁。林言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身心都是輕飄飄的,踏不著實處,手裏仿佛盛了團棉花,攥得再緊,也無處泄力。來之前她上網查過這個小區,市中心鮮有的別墅群,是當地人口中的富人區,能在這寸土寸金之地落戶的,富裕程度可想而知。林言嘴角一揚,她這是從貧民窟一腳跨進了皇宮。車在門口緩緩停下,餘煥下車小跑到副駕駛旁,盡責地幫她開了車門,說:“言言,外麵冷,你先進屋,你媽媽在屋裏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