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國說話的時候,我正在磨玻璃,用一塊雪白的泡沫劃過玻璃光滑的表麵,發出‘吱吱‘的響聲,很刺耳,但我很喜歡。我知道孟慶國正向我走來,他那雙翻毛皮麵的大頭鞋發出‘咚咚‘的聲音越來越近。我閉上眼睛,後腦傳來一陣巨烈的疼痛,然後是手臂撞在桌子腿上,又一陣巨痛,我的頭上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可我不想睜開眼睛,也不想發出聲音,二十平方米的房間裏一片死一樣的沉靜。
那是孟慶國最後一次打我,那一年我十二歲,麻杆般粗細的胳膊骨折了,花掉了他一百八十塊錢,才最終治療好。那時候的孟慶國比較窮,一百八十塊錢是他近一個月的工資,根據以前的頻率,他每個月要打我兩次,如果每次都花掉一百八十塊,那他會餓死。當然,我也會跟他一起餓死,因為我是他兒子,我叫孟繁星。
‘閉上眼睛,你看到了什麼,你想到了什麼?‘
邊雪君說。
‘我看到了我站在一個好大好大的屋子裏,雪白的棚頂,雪白的牆,裏麵沒有任何家具,窮蕩蕩的一間房子,我手裏拿著一瓶藍黑墨水,我用力把他扔出去,砸在了牆上,‘啪‘,瓶子碎了,牆也花了。‘
我閉上眼睛,把自己所思所想如實的講給她聽。
‘你這個人破壞性太大。‘
邊雪君說話的語氣很平靜,我知道她不會怕我的。
‘孟慶國也這麼說。‘
我想我在提到孟慶國的時候肯定皺了一下眉頭。
‘你應該說‘我爸也這麼說‘。‘
邊雪君嗔怪的說。
孟慶國是一個倒黴的人,他把所有倒黴的事兒都趕上了,我懷疑我之前所有倒黴的經曆都是因為沾了他的光。孟慶國是1952年出生的,我是1976年出生,我們都是在秋天降臨人世,除了絕望還是絕望。孟慶國在長身體的時候,趕上了自然災害,所以長相瘦巴巴的,像一隻穿上衣服的猴子。孟慶國在學知識的時候,趕上了文化大革命,以至於後來張嘴就罵人。孟慶國好不容易盼到了改革開放,還偏偏趕上了下崗,據說紡織廠領導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孟慶國在1974年結了婚,他老婆很漂亮,像後來紅極一時的電影明星陳衝,孟慶國自以為終於開始走好運了,可經曆了七年摔摔打打的婚姻生活後,他老婆就跟一個山西來考察的煤礦主跑了,他又開始倒黴。1981年開始他開始獨自養活一個黑瘦黑瘦的拖油瓶,我。
‘你知道什麼叫苦難嗎?‘
多年以後,我問顧盼。
‘苦難就是遭罪,對,遭罪,吃沒吃的,喝沒喝的,你想睡覺,卻連個睡覺的地兒都沒有。‘
顧盼想了好半天才回答我說。
‘不,苦難是絕望,絕望才是最大的苦難,你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和希望。‘
我認真的解釋給她聽。
十八歲之前,我打了無數次的架,開心的時候找人打架,不開心的時候找人打架,說不上開心還是不開心的時候,也找人打架。開始在班級裏打架,後來在學校的操場上打架,最後在隨便哪個大街小巷打架。有時候打人,也有時候挨打,原本我是高鼻梁,就是因為打架,我的鼻梁骨斷掉了。等到我十八歲走在那座城市的大街上時候,我幾乎已經沒有什麼朋友了,除了剛少和吳雷,當然,還有一個知道我所有事情的邊雪君。
如果你認為我因為打架而耽誤了學習,那你就錯了,事實上打架和學習沒多大關係,打架經常是在偶然間發生的,學習則是一種必然,我可能是我那所中學裏最讓校長頭疼的學生,拿著在全年級名列前茅的成績單,卻和所有人公開為敵撕鬥。
‘你不是說付春江下午來找我們嗎?我怎麼沒看到他來?‘
剛少依在學校的花壇上問吳雷。
‘昨天揍完了他,他就說要找他哥來了,沒準兒沒那個膽兒唄。‘
吳雷的頭發是刮光了的,之前是長頭發,老師讓他剪,他就索性刮了個光頭,聽說因為這光頭還挨了他爸一頓揍。
‘那孫子膽最小,他當初要知道邊雪君是星的女人,絕對不敢攔著邊雪君不讓她回家。‘
剛少搖著頭笑,他叫趙寶剛,聽說和《過把癮》的導演同名,我和吳雷都叫他剛少,名字的出處是吳雷看過的一本《大唐雙龍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