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帷幕後,她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引我進來的宦官聽見武後清咳一聲後,走出帷幕說:“啟稟天後娘娘,佛光王求見。”
我從帷幕後出來,看見婉兒愕然的神情,心中也百味雜陳。我行過禮站在一邊,不再看她一眼。我以為經過了鄭修遠一事,婉兒對我不再別有用心,到底還是我高估了自己。人人都看得出來,隻有我蠢笨不覺。
“臨月來所為何事?”武後眯著眼坐在榻上,像是等待著好戲開場。
我一時尷尬氣惱,賭氣道:“兒臣請母後準許,讓兒臣去為魏國夫人守墓。”
武後靠著坐榻上的身子微微前傾,難以置信地問說:“你要為誰去守墓?”
“為魏國夫人。”我高聲又說了一次,殿裏的宦官瞪大了眼睛,偷瞥武後的反應。
武後忍俊不禁,笑了出來,指著我恨鐵不成鋼說:“胡鬧,親王要去為外戚女眷守墓,本宮怎麼生出你這樣沒出息的孩子?”
我低下頭,或許是因為過分氣惱,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快,隻好不住地深呼吸。
“行了,都下去吧。”武後擺擺手,大有眼不見為淨的意思。
我正要走,剛邁出一步,渾身的力氣都被卸去了一般,踉蹌跪在地上。楊媽媽和我說過我有哮症,但自我來此,從沒有犯過,也就不免掉以輕心。此時覺得空氣稀薄,喘不上氣。我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息,痛苦不已。婉兒最先衝上前抱住我,讓我不至於栽倒在地。
我看著婉兒的臉漸漸模糊,失去意識。等再醒來時,一睜眼看見的卻是武後,她見我醒來麵色稍緩,憐愛說:“天氣漸熱,你有哮症,要多加注意身體,不要動輒喜怒過甚。”
“婉兒呢?”我大腦還沒有完全清明,幾乎是醒來見婉兒不在的本能反應。
武後搖頭歎息,示意身後的人上前,婉兒在床榻邊跪下說:“奴婢在。”
我遲緩地坐起來,對她說:“我們回去。”
婉兒抬頭看向武後,武後點了點頭。婉兒才起身將我扶起來,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氣息,我鼻子一酸,與我朝夕相處日夜相對的人,也不是真心待我。
婉兒靜默著扶我走出含涼殿,一出殿門,陽光和煦,楊柳枝已經抽了綠芽,生機勃發。我扭頭看她,發覺她正注視著我,眼裏脈脈溫情。
她連忙避開目光,目視前方的石子路。
“在我身邊再將就些時日,婉兒就能去天後身邊做女官了。”我苦笑道,這本就是她的命運,隻是未曾料想,我是她登高的踏石。
“婉兒對不住殿下。”她不辯解,也印證了太平和武後的話,把一個軟弱無能的皇子把控在手裏,助她青雲直上。如今的結果和她預想的稍有不同,但也到底還是得到了武後的賞識。
我休養了幾天之後,不得不去參加早朝。兩個宦官為我掌燈引路,走在瓊樓玉宇間,一隊隊禁軍在夜色中來回巡視,手執的武器泛著寒光。
一座巨大的宮殿聳立在眼前,燈籠的微光排成一列長龍,細看則是穿著紅紅綠綠朝服的官員。還有人陸陸續續走過來,有的人徑直走上高階,有的人恭順地排在長龍後麵。
我停在這裏不知該進該退,有宦官上前來引著我,在眾人的注目下一階一階地走上去。還未到跟前,就聽宣政殿前一個捧著冊子金吾衛用洪亮的聲音念道:“侍中張文瓘”。
“臣在。”一個衰朽的聲音應答,深紫的朝服和全白的須發宣示著他的地位。又一名金吾衛上前來,象征性地搜了搜老者的身,恭敬退在一邊讓老者進去。
宣讀的金吾衛注意到了我,點頭示意之後將冊子翻到後麵,念道:“袞州刺史李臨月。”我學著前麵的樣子答了聲臣在,金吾衛又上前來簡單搜身。
進了朝堂內,我被指引著站定位置。右邊的第一位穿著朱紅朝服的陌生中年人朝我頷首示意,我也衝他點點頭。
我很快就見了熟人,李賢、李哲和李旭輪依次站在我前麵。
隨著金吾衛雄渾的聲音響起,所有人站得更加筆直。
病弱的李治此刻也氣勢凜然,更不用說本就颯颯英姿的武後。掌扇的宮女身後,我一眼看見婉兒,她一身青衫落落,跟在武後身後,似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李治端坐在龍椅上,婉兒跟隨武後進入珠簾裏。這是自她去了含涼殿後,我第一次見她,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我。我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可笑,她如願以償,我對她來說已經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