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空中似有鍾聲一響。
陣法邊沿雲紋消散,回溯至此結束。
解羌笛一生從頭至尾,依舊浮現在周遭景象中,回昇與淩枝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宋瑾緩步行至那活屍麵前,她被腳下陣法中延出的金光束縛在原地,眉間怨氣仍在,眼尾淌下一道血色淚痕。
“蕭宗主,可否先撤陣法?”
宋瑾突然詢道。
蕭霽聞聲抬手撤了法陣。
地上金光散去,羌笛緩緩睜眼,正對上麵前輕衣少年目光,清明眼眸中倒映出自己蒼白麵容。
那張臉意外憔悴——
生時被人用枷鎖禁錮,死後化作活屍被鎮壓於天觀下,隨後聽命於那岐道像。她這一生,都如同被圈養的鳥雀,飛不出囚籠,也逃不開他人掌控。
從前聽聞神像那番話後,本以為要一生困在城中。
直到今夜,她遠遠操控著彈奏攝魂曲的傀儡回到觀中,卻意外遇到淩枝與回昇。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生人安然無恙地立在這裏,竹紋校服,腰懸配劍,正是以前說書先生口中的修士。
大膽的想法在心中生成,她不想再聽命於那神像,便特意將修士引到那東西麵前,隨後再將他們騙到觀中,利用鮮血破開朱砂墨線。
倘若成功,她就自由了,除去明州,天下十三州,今後想去何處,就去何處。
但偏偏結局又是以失敗告終。
宋瑾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淡然問:“想要自由嗎?”
解羌笛點頭,又搖頭。
張靖、紅樓老板、富商們、甚至那些來過紅樓的人都已經死了,明明大仇得報,她卻依舊不願散盡怨氣。
她目光忽的落在先前附身的那黑袍傀儡上,“……我還有一執念未了。”
宋瑾看了那黑袍一眼,記起了那原身正是解楊柳。
“我找不到她了。”
解羌笛抬頭,透過大殿望著城中迷茫道,“我那麼怨她,卻連她的魂魄都找不到。明明不是故意害死她的,明明還沒來得及問……”
問她從前為何拋棄自己,問她為何來了明州卻不願尋自己。
“回昇,可有帶築夢符。”
宋瑾回頭熟稔道。
那小胖子與淩枝還直愣愣的立在原地,目光渙散,似乎還未回神,唯有衡陽宗主,一語不發的落來目光。
他一怔,才記起尋常修士進完回溯,似乎都會延遲半刻鍾才能從陣中景象抽回神識,除非是化神境以上者,方可直接出陣。
“……”
果然是孤魂野鬼當久了,昏了頭。
沈沉這副軀殼靈脈有損,最多算個尋常凡人,倘若以此為由……但尋常凡人,似乎根本入不了回溯。
想到這裏,宋瑾又默然轉過身同解羌笛對視。
一道築夢符卻飄落在身側。
他視線停留在那遒勁字跡上片刻,心中默念三遍我是沈沉,隨即撿起符籙貼在了地上躺著的解楊柳身上。
十二年前,桃花津外林海。
“——你會丟下我嗎阿姐。”
年幼的羌笛倚在解楊柳背上,穿梭在林間,大雨淅瀝落下,其中隱著雷聲滾滾。
“不會。”
楊柳肯定道。
身後人得了回應,逐漸陷入昏迷中,她抬頭仰望繁茂密林,即使足上磨出了血泡,也不敢停歇。
但她終究隻是個身量纖瘦的小姑娘,那裏跑的過那五大三粗的商販。
“站住!看到你了——”
商販罵罵咧咧的追了上來。
雨聲混雜著沉重呼吸聲,她心中亦有些驚恐,眼前昏黑一片,隨即不小心腳上一滑,徑直跌了下去。身後的羌笛也跟著落了下來,二人順著山坡一並滾到一處荊棘叢中。
她忍著疼痛起身查探身側人傷勢,卻發現前方竟然就是一處車馬道,於是連忙喚道:“羌笛,醒醒!”
羌笛模糊睜眼。
解楊柳看著身後緊追不舍的商販,促道:“你躲在這裏別出聲,等雨停後就去前麵道上等人來,然後大聲呼救,記住了嗎?”
羌笛睜著眼,似懂非懂地點了頭。
她隨即咬緊牙關,隻身跑出了荊棘叢,那商販頓時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疾跑著追了上來:“站住!”
覆雨傾盆,山路泥濘。
楊柳引著那商販往另一方向跑,穿過密林叢中,一直到了一處懸崖。
望著腳下百丈高的山崖,解楊柳急忙止了步。
那商販也跟了過來,見狀嘲道,“跑啊,怎麼不跑了?”他滿臉橫肉扭曲,步步緊湊,眼看就要到眼前時,楊柳心上一橫,閉眼直接跳了下去。
本以為一生已至盡頭,卻不想崖底竟有深淵,她落入水中,又因山中大雨,被上漲河水衝到了岸上。在奄奄一息之時被一女子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