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賀蕭已經做過無數次——
身穿紅裙的女孩與他遙遙相望,女孩麵容極致美麗,目光卻澄澈宛若孩童,她穿越人潮向他奔來,像一抹紅色的火焰……
夢每每到這裏就戛然而止,這麼多年從未有過後續。
賀蕭扶額坐起,悵然若失。
城市的燈光透過窗簾縫隙瀉進房間,窄長的光線自窗邊延伸,最終落在男人俊朗深邃的臉上。良久,他起身走到書房,從書桌最下側的抽屜裏拿出一本封麵陳舊的日記,隨手翻開一頁。
……
台燈,香煙,隱在昏黃煙霧中的側影。
窗外,天空一點一點現出魚肚白,賀蕭合上紙張泛黃的日記本,沉沉吐出一口氣。天快亮了,睡眠嚴重不足的人卻絲毫沒有睡意,好在今天的日程隻有一項——集團年會。
這也意味著,又過去一年……
唐果可以肯定,她從沒有過這樣一件藍白拚接的運動服。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明明身穿紅裙,和郭美吉一起坐在宴會廳,可現在低頭看到的卻是這樣一身鬆鬆垮垮的衣服,和這樣一個陌生而奇怪的地方。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唐果雙手撐地想站起來,身體剛要抬離地麵,突然聽到對麵有人說話。
“嘿!你沒事吧?”
她下意識抬頭,目光觸到一張熟悉的臉,腦中懵了一瞬,身體重又落回地上,記憶排山倒海般襲來——
宴會圓桌旁,四處環繞著種種聲音和氣息——交談聲,杯碟相撞聲,香水味,酒店特有的香薰味……各種聲息中也夾雜著以她為話題的討論。
“挺漂亮的小姑娘,可惜了,如果好好的,這個年紀該上大學了吧?”
“聽說是天生智力缺陷,都是命啊。”
“十八歲,花一樣得年紀,唉……”
“……”
唐果毫無感覺,她眼神迷茫地看向某處,表情是那麼蒼白無波。
討論所言非虛,她的確有智力缺陷,十八歲的年紀卻領會不了稍複雜語言和表情,情緒表達也像嬰兒一樣簡單直接。
她這十八年就像丟在角落裏積滿陳年老灰的鏡子,從裏到外不通透。
然而就是這麼不通透的人,卻冷不丁被一個男人的聲音吸引,仿佛髒汙的鏡子拂開一角清明,男人平緩低沉的聲音就這樣在漸靜的人潮中凸顯而來。
唐果起身,目光四處搜尋,直到捕捉到一雙眼眸,站在台上的人猝然與她對上視線,以一種令她想要落淚的眸光深深注視著她。
唐果胸口襲來強烈的搏動,一脈重過一脈。她突然離開席位,穿過交錯的桌台和人群,朝台上的男人奔去。
腦海中蹦出接連不斷的畫麵,拚湊,重組,撕裂,交彙……又被刺耳的音響聲打亂。唐果腦中亂糟糟的,身體卻有一股力量驅使她往前,靠近他,再靠近一點。
終於來到他麵前。
凝眸對視間,男人的名字從她記憶深處浮現。
“賀蕭。”她脫口而出。
話音一落,唐果隻覺心口烙印一般劇痛,身體仿佛不受控製,直挺挺朝後倒去,然而沒有預想中冰冷的觸地,她落入寬闊溫厚的懷抱。
恍然之間,有什麼東西落在額間,觸感冰冷,無形無影。
遠處傳來女人焦急的呼喊,如同隔著厚重的幕,很遠。與之相比,賀蕭的聲音卻很近很近,近得仿佛來自她自己的意識。
腦中突然萬馬呼嘯一般叫囂,地動山搖似的旋轉,一瞬過後,一切聲音同時遁去,連同賀蕭說的話,都像煙雲一般消散了。
萬籟俱寂,唐果腦中浮現從未有過的通透。那混沌十八年的記憶,在某個關竅重新聯結,走馬燈一般在她腦海中匆匆掠過。
唐果睜開眼,麵前的少年與方才記憶中的男人漸漸重合,如出一轍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