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10、明修棧道(1 / 3)

一場暗夜下的刀光劍影隨風暗淡,數名錦衣衛無功而返,寧王府重門疊戶,庭院深深,如往日一般平靜無瀾。

寧王十分清楚,這是皇帝對他釋放的一個信號,隻要他在京城稍有異動,不論他個人有多大的能耐,在藩地南昌擁有多大的勢力,隻要皇帝一道諭旨,京城的整座寧王府將會於一夕之間覆滅,這就是所謂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皇帝行事並非沒有掣肘。

他忽然想到了王振,那是明英宗朱祁鎮當政時的司禮監大太監。時年王振把持朝政大權,內有錦衣衛勾結,外有下九流作倀,胡作非為魚肉百官,身至高位愈發狂悖,甚至命人移走了宮門前鐫刻開國皇帝手跡“不許宦官幹政”的鐵碑!

土木堡之變後,明景帝臨朝涉政,在當時瓦剌大軍兵臨城下、王朝內憂外患的重重圍困之下,某個初秋清晨的朝會上,深受其害的官員對王振之怒到了極點,曆數其罄竹難書之罪,幾乎是以“協迫”的形式請皇帝下令處死王振並株其黨。在皇帝還未做出反應時,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文官竟紛紛化身綠林打手,赤手空拳地將王振的三名同黨當廷圍毆致死。

誰能想到,如此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就發生在大明議事的朝堂之上!

可見局勢複雜的情形下,百官若想一個人死,哪怕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得聽之任之,那麼,若是一個人想活,就得在朝中有說得上話的人。

如今,他就需要這樣的人,光是內閣的人還不夠,必要的時候,那些平日裏為多數官員不恥而又忌憚的錦衣衛和內侍更加需要籠絡。

眼下京城暗流湧動,如果隻寄希望於皇帝崩世一力扶持朱厚照上位,再按計劃以觀後效,就相當於坐以待斃。隻要皇帝還沒咽氣,對付他的手段就不會停止,但在京城天子腳下,加上皇帝對他如此嚴防死守,明目張膽向內宮勢力滲透,並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

皇帝雖然病重,但聖安的消息一日日傳來,寧王為此事煩躁不安的同時,婁玉珩也沒閑著,一麵通過辛藍了解京中官員的家眷狀況,或向朱闕打聽內廷瑣事,在寧王的授意和默許之下,幾人知無不言。

京中已近深秋時節,時不時地還會有雷暴天氣,一場瀟瀟秋雨過後,午後逐漸天清氣暖,微涼的雨滴順著府院樓閣的瓦礫縫隙間無聲流淌。

寧王愛好茶道,身著一襲淡銀色織錦暗紋縐紗袍,姿態隨意地坐在合院之中的青玉石案邊,慢條斯理地抬起一盞拳頭大小的紫砂茶壺,烹茶鑒水,聞香品茗,隻是心有旁騖,來不及體味這茶中鬆吟竹韻、梅開雪霽等妙趣,便輕輕放下茶盅,一個旋身取來一旁蘭錡鐵架上的彎弓,抽出一支箭弩,足尖一點,英挺矯健的身軀高高拔起,挽弓搭箭,目光森然地盯向百尺開外聳立於牆根下的箭靶。

婁玉珩走近時,隻聽得空氣中劃過“嗖!”的一聲,利箭分毫不差地正中朱紅靶心。

寧王手持長弓,穩步落於地麵,眼睫微垂,麵無表情地輕彈了下衣衫飄飛而起的褶皺,纖長的發帶自他眼前滑落,好像剛才的箭,是他閉著眼睛射出去的,再定眼一瞧,那箭竟射穿了純銅所製的靶子,深深嵌入後方泥磚所築的牆壁之中!

見此情景,她似乎能感知到他周身縈繞著一籌莫展的陰雲,意難平的壓抑,不得誌的窩火,隻得在心中讚歎他的好箭法,更來不及歎惋他在秋獵之中表現出來的謹慎和無能。

她施施然來到寧王麵前,向他道出近日來的收獲。

“聽說不懂老師被皇帝安排進了東宮,成了太子侍讀,還被特賜大內令牌,可自由出入宮禁。可王爺又不能隨時進宮,照此情形下去,哪怕太子對王爺再有好感,也難免不會被不懂所影響。”婁玉珩的語氣很淡,隻是直敘形勢,聽起來並沒有打算對付不懂的意思。

她認為,不懂這個人,須防,但還遠沒達到絆腳石的地步。

有關不懂的底細,葉子遲遲沒能帶來新的消息,在這之前,寧王也不認為出身於迦葉寺的一個喜好投機、講話顛三倒四的和尚能有什麼翻雲覆雨的本事。說到底,一介草民的腳能踏進宮牆已經是他天大的福分,難道還能與天潢貴胄的身份比肩麼?唯一值得他顧忌的,就是朱厚照對不懂的師生情誼,但也並非無法可解。

他輕輕籲了一口氣,下顎微抬,示意婁玉珩坐下講話,並攤開兩隻紫砂茶盅,緩緩倒出君山銀針茶,茶香蒸騰四溢,氣味清冽甘醇,略有消解眉間一絲凝鬱,邊飲邊道:“不懂固然得到皇帝賞識,跟太子也算親近,但這半路出家的情分,哪裏比得上從小跟在太子身邊伺候的人?”

寧王說的是劉瑾。

他雖長年待在南昌,但對京中情況也算了若指掌,當朝弘治皇帝隻有朱厚照一子,諸王子嗣各踞藩地不入京,這就意味著朱厚照從出生之後就沒有同齡兄弟當玩伴,因此對身邊內監極為寵信,這劉瑾就是東宮之中地位最高的內監,初入宮時變著法兒的討主子歡心,如今得了勢,很少幹親自伺候主子的活兒,而被朱厚照安排到禮部管轄的鍾鼓司,表麵是個閑職,實際上還是最得主子倚重,內宮下屬莫敢不從。

劉瑾的大名,婁玉珩也算略知一二,看來寧王是打算疏通劉瑾這條線。她有些不安地握緊茶杯,沉吟著道:“劉瑾在東宮炙手可熱,隻怕皇帝都得著人盯著他,若是此時王爺與劉瑾聯絡到一起,未免太惹人注意,隻怕連太子都可能會生疑。”

寧王眉心微沉,用杯蓋徐徐摩挲著杯沿,“當然還沒到用劉瑾的時候。況且他此時在禮部任職,也不便替本王講話。但在劉瑾的同黨之中,一個叫臧賢的,是宮中教司坊的伶官,另一個叫錢寧的,是錦衣衛的千戶,雖然現在錦衣衛統領還是皇帝的人,但是一旦江山易主,自然還是跟著朱厚照的這些奴才水漲船高。”

他說這話時,難掩眉宇深處的那一抹嫌惡,婁玉珩抬眸一瞥,心底輕歎,若非情勢所迫,想必寧王也未必願意與這些寡鮮廉恥的人有所沾染吧。

至於她自己,讀了許多聖賢書,就算對朝堂之上的風雲際會有所向往,但真的走上這條路時,亦不免有些來自本能的躊躇畏懼。

偏偏,坐在她對麵的這個男人有理想,有抱負,誰能想到此刻他優雅品茗的姿態下,隱藏著怎樣一番深不見底的雄心萬丈?所以,她不該猶豫,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這兩人雖不及劉瑾勢大,利用起來倒也方便。記得在梅龍鎮的那會兒,書院舉辦過一次曲藝表演,太子就表現出對絲竹樂曲的喜愛,臧賢伶官出身,多半得幸於此。至於錢寧,能夠混到錦衣衛千戶的位置,必然也是奇巧武藝傍身,不過,這些人在大內混得久了,又能在太子跟前得臉,尋常的金銀財寶未必能輕易打動他們,此事,還須仔細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