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重生(1 / 2)

是日除夕,祜都城籠罩在漫天大雪中,北風蕭瑟呼號,吹得霰雪像刀刃一般割在皮膚上,極目望去,盡是茫茫的白。

冬日晝短,進城的通衢行人寥寥,四麵靜得出奇。當最後一抹日暮殘照即將消失在恢弘巍峨的東極門前,守門兵卒準備推門落鎖。

此時,蒼莽的雪幕盡頭,奔騰起一片急促的馬蹄聲,一輛極不起眼的馬車,被四匹駿馬擁著朝東極門正中的門洞奔馳而來。

見城門要關,領銜的騎士並不勒馬,而從蹀躞帶上摘下令牌一揚,口中高喊,“奉旨入宮!”

乍見赤金令牌上倞羽二字,而這騎士精壯勁健、蕭肅凜然,束發的紅巾迎風翻飛,蹀躞帶上佩一把七尺長劍,又橫插一把禦賜的龍紋短匕,滿身肅殺之氣正撕開雪幕,嘯傲而來。兵卒無不驚愕,紛紛讓行。

車馬從在最後一絲微弱天光中魚貫通過。

舜嬅從一路顛沛的馬車裏醒來,混沌不堪,任身邊擺上多少熏籠暖爐,都已捂不熱她病入膏肓的身體了。

她撩開一角車簾,伸出細弱的手掌,觸摸無形的風雨。冰冷的霰雪冰珠落在蒼白的皮膚上並不融化,她更感覺不到冷,隻向外急切問道,“是到了嗎?”

騎士策馬靠近,握住她毫無血色、瘦可見骨的手,“已趕在軍令時限內了,不會耽誤入宮的時辰,放心吧。”

舜嬅撐著那隻寬厚溫熱的手,艱難向窗外望去,大道兩側飛閣重簷、張燈結彩,皇城殿宇上的丹粉琉璃、青綠彩繪已宛然在望。

沒錯,是祜都了。

熱淚霎時漲滿眼眶,她虛弱地把頭擱在窗舷,仰麵問道,“可以回去看看嗎?”

騎士心中不忍,怕她觸景傷情更損病體,“傷心之地,不看也罷。”

舜嬅微微一笑,淚滴成串滾落下來,“橝郎,我隻看看……”

嚴若橝肺腑間撕裂一般疼,隻握緊她的手,咬牙向裨將吩咐,“你們先去宮門等候,我稍後就來。”

又勒轉馬頭向烏紗巷疾馳,滾滾車軸催得舜嬅近鄉情更怯,她鑽回車裏,一陣陣哀慟翻湧上來,幾乎要嘔出心頭的血。

馬車戛然停穩,嚴若橝下馬扶她,三層風毛夾棉的車簾一掀,融融暖意伴著藥香撲麵而來,可車裏的人卻形銷骨立、麵色青白。她手心冰冷,勉力撐著他下車,雙腿卻根本使不上力,眼見就要栽倒。

饒是他臂膀遒勁,又哪裏扶得起一個誠心要跪的人,便也隻好擁著她緩緩跪倒,為她略擋一擋淩冽北風。

舜嬅解開外罩的披風,露出內裏的粗麻白衣,這是最重的斬衰喪服,唯有訣別至親才會穿戴。

她淒惶哀愴地抬起頭,看向往日家門,楹柱破敗凋敝,門楣上的舜字已被蛛網虯結,兩張封條不止緊鎖了掉漆的大門,也封存了往日的溫馨和榮耀。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冰冷的家門,強忍住哭嚎,為什麼會這樣?今日除夕,這裏應該高掛了仙木桃符、楹聯彩絛,父親官袍鮮麗地坐禦賜轎輦進宮陪天子守歲,母親言笑晏晏地在門下看兒女放煙火,哥哥們爭執著楹聯辭藻,還有淳良至善的孿生妹妹,他們都去哪兒了!

那個朝廷柱石、履世簪纓的清朗舜府,又去哪了?為什麼隻剩她一個在這茫茫的人世間!

她不信,她不服!

抄家罪臣,誰敢路祭。她埋在嚴若橝臂彎間,口中溢出的嗚咽聲撕心裂肺,他撫著這具瘦骨嶙峋的身體,眼神柔軟,卻滿溢著種種複雜的情愫。

他們成婚後隨軍駐紮北疆,三年來相敬如賓。自從舜府被抄家流放、又接連死在北上途中的噩耗傳來,她一病不起、日漸消沉,更終日自責不應嫁他從軍,以致於獨自苟活在風波之外。

可是他要護她安穩,他也要護這風雨飄搖的江山,否則,被抄家流放、甚至誅族的忠良何止一家,家破人亡、生離死別的悲劇又何止一戶!

嚴若橝下頜緊繃,掏出隨身的藥丸溫聲哄道,“嬅嬅,別哭了,吃藥吧。”

舜嬅揚起滿臉淚痕,乖順地就著他的手吞下藥丸,愴然立誓,“我要好起來,我要查明真相、討回公道,橝郎,我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他一向冷峻的臉上泛起溫柔的笑意,“會的,我的嬅嬅會平凡昭雪,會看到一個河清海晏、欣欣向榮的大虞……”

她服了藥,聽著這許諾,心中哀慟慢慢平複,呼吸漸緩,知覺漸失,隻能聽見她的橝郎在耳邊囈語,嬅嬅,我的嬅嬅,等我來接你……

再醒來卻是一處陌生的屋宇,床板上鋪的是枯黃的穀草,窗戶亦殘破得遮不住風雪,身上換了補丁疊補丁的舊衣,觸手盡是冰窖一般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