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橫蔭半光,孩童清脆的讀書聲不斷,於庭前繚繞,天真無邪。
謝玖垂身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不知思索什麼。
日光經樹葉間的縫隙,灑落星點光瀾,恰落在她發梢與身上,為她和緩了些許病容,整個人顯得安靜又沉謐。
輕風長卷漫,庭景度安年。
孩童們很快習完今日的課業,嬉笑頑鬧間,一羽雞毛鍵子自院中高劃過青瓦碧空,又很快墜下,恰落在謝玖腿上。
好似一陣風喧起輕微的波瀾。
謝玖眼睫動了動,稍有回神。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拾過這羽漂亮的毽子,柔和又細致地打量。
七八歲的男童被身後好友一番拾掇,拘謹著身體上前,對謝玖好生行了個禮:“師娘”
謝玖聞聲回望過去,眸色空遠,一如青山連霧。
“是學生不好,一時頑皮,叨擾了師娘。”男童心有顧及,說得吞吐又局促,“這是學生的毽子。”
謝玖又望了這羽雞毛毽子,神色平淡,一言不發地試著伸出手。
男童如願把毽子拿回來,對謝玖恭恭敬敬地道了聲謝:“多謝師娘!”他生怕再驚擾師娘,不敢再在院中放肆,攛著自己的同窗好友,向謝玖告辭。
而後踩在娑然搖曳的蔭蔽光隙上,跨過門檻,笑鬧著很快在巷道消失不見。
晏斐從屋中出來時,恰看到這幕。
他一襲青衫出塵,容色渺淡,好似沾了疏和的日光輕風,給人無可言說的空遠之感。方才的景況落入眼中,他未動聲色,心緒如晨露消散般,很快隱了下去。
謝玖聽見動靜,抬眼長望過去,對他安心地扯了個淡笑。
晏斐回以無盡溫柔,垂眼上前,彎身為謝玖披了件薄衫,而後屈膝蹲下來:“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猶帶著些許久病的蒼白,謝玖垂眸半晌,輕輕搖頭。
一覺恍惚如大夢覆疊,她再醒來,前塵舊事盡數如煙雲消散,全然不知。
金玉迷眼,遊花打馬通通遠去,她忘記了繁盛貴致的東陵,忘記了波譎雲詭的長安。
也忘記了他。
晏斐不知如何自處,又覺得過往沉重,這才是意料之中,謝玖最好的歸途。
她如新生般懵懂,不計較自己的身份,種種相幹的人——謝倁、戊樵、宋樞子在她心裏亦再難尋覓。
斜風微微拂動枝頭茂葉,徐緩的娑聲又添輕柔。
謝玖輕扯住晏斐的袖衫,回望向他,帶著幾不可察的不安:“你不高興了嗎。”
她麵色很淡,落在疏風裏,輕易就要被吹散,此刻卻定定地看著晏斐,細聲如針落。
晏斐心間忽覺一澀,好似苦海翻過,泛起無邊無際的悲哀。
他怎麼敢
“沒有,我永遠不會對相思不高興。”他溫聲啟唇,扯著輕柔的笑,立時安撫謝玖,“想不起來也好,過去種種,太過坎坷負累。晏斐隻願相思恣意從心,能重新開始,好生做回自己。”
他氣質本就矜淡貴氣,一如山川繚霧,雋色無塵。對待謝玖又極盡耐心,似裹了世間雲荒風海的所有溫柔。
謝玖一時沉靜。
晏斐不再提舊事,轉而又道:“恪郡的孩童們盡皆勤奮,雖吵鬧了些,總歸能讓院中有歡笑盈斥。”
他眸色溫斂淡和,看著她說,“但相思若是不喜歡,我與他們父母說說,另尋郡中一僻靜處,再為他們開蒙。”
言辭平緩,無一處不是妥帖。
謝玖心性遲鈍,輕風攜清氣卷來,略沾了些涼意。她想了想,替他們好言道:“沒有的,我很喜歡他們。”
二人的相處並無太大差別。
一方樹影遮小院,秋千遊曳,流光暗拋。如同這幾年的沉頓枯守,終於有了回應,晏斐對待謝玖習慣使然,多是小心翼翼,不敢放肆。
他事無巨細地照顧謝玖的衣食起居,為她藥廬溫湯藥,為她沐發梳頭,添衣護暖。
其實這般他已知足。
夜色沉下,涼庭如水。屋中房舍一盞燈燭,照影窗前增了幾分暖色。
晏斐端坐房中,青衫相合,身影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憂思。門扉處忽而響起輕扣聲,謝玖烏發垂瀉未挽,燈色半影,神色難辨地站在門前。
晏斐怕她受寒,擔憂生起,立時起身相迎:“相思怎麼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而今雖已氣暖,謝玖雙手仍是冰涼。晏斐循著過往的慣性,為她倒一杯爐子裏燒煮的清水,讓其握在手裏頭。
“夜裏飲茶傷神,相思可否勉作將就,喝些溫燙的清水?”晏斐嗓音輕和,如暖玉融在屋舍的燈燭中,叫人心思安定。
謝玖看著他,安然點頭。
她久不說話,晏斐也不再詢問催促,守在一旁耐心地等她,安斂地承受她所有的焦憂與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