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楨,再不洗澡就沒有熱水了。”室友提醒她。
“哦,謝謝,這就來。”
維楨眼不離書,再讀了十幾頁才把書簽夾上,挑出套幹淨的內衣褲和睡裙進了浴室。
洗過澡時間尚早,維楨到宿舍樓梯間撥通了母親的號碼。
平時維楨與母親通話,就是例行公事的問安和報平安,今日罕見地顧左右而言他,遲遲沒有掛斷。
方瑾儒寒澗擊石般清冽的聲音裏微不可察地帶了點笑意:“楨楨是好奇爸爸媽媽和萊昂叔叔今年為你準備的生辰禮物,又不甘心先在視頻裏查看,對不對?”
“嗯。”維楨確實左右為難,既好奇,又覺得隻在視頻裏看看太草率,不夠鄭重。
“母親知道了。時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方瑾儒中斷了通話,浮翠流光的一雙纖長妙目轉向一旁的萊昂.垌文迪許:“你都聽到了?”
萊昂.垌文迪許鴟目含笑,一昧在她秀靨逡巡,“是的,謹遵方大小姐的吩咐。我萊昂.垌文迪許就是你方大小姐養的一頭杜比獸。”杜比獸,大型犬種,以凶猛性和攻擊性見長,極具有戰鬥力,對主人忠誠,在羅霂蘭帝國多作看家護院之用。
這話大概相當於古華夏時代所說的“我就是你養的一條狗”。
方瑾儒不喜他言語粗鄙,兩彎罥煙眉便擰了起來。
她的臉色一冷,整個起居室都沉寂下來,落針可聞。伺候二人的近侍和仆從俱噤若寒蟬。
萊昂.垌文迪許盯了她一會,慢慢又笑起來,“萊昂山野村夫,才疏智淺……”
饒是方瑾儒嫻雅自持,亦被他引得莞然一笑。她生得極美,平日多是鬱鬱寡歡,一笑之下,卻似霞光蕩漾,明豔不可方物。
周圍氣氛凝滯了一瞬,漸漸又恢複之前的和煦。
方瑾儒讀《三國》時最欣賞諸葛亮的智謀和豁達。
諸葛亮早年長居山村,曹操罵他“諸葛村夫”,張頜罵他“山野村夫”。諸葛亮順水推舟編了句口頭禪,動輒便言:“亮山野村夫,才疏智淺……”
萊昂.垌文迪許隻要得方瑾儒的一點好臉色,整個人就能舒坦下來。他笑著吩咐身旁人道:“聽到夫人的話了?啟用專線,務必叫維楨小姐滿意。”
“是的,殿下。一定在維楨小姐生辰之前將禮物送達。”
維楨在羅霂蘭正式登記的名字是維維安娜.垌文迪許。偏生上至長輩師長,下至侍衛仆人,隻會稱呼一聲“維楨/楨楨”或“維楨小姐”。能長久跟在萊昂.垌文迪許身邊的人都知道,在西薩克瑟親王府乃至整個羅霂蘭皇室,討好親王萊昂.垌文迪許不重要,能得方瑾儒夫人的歡心才是飛黃騰達的青雲梯。
萊昂.垌文迪許揮揮手讓眾人下去。他每年隻有借著維楨生日的機會才能得方瑾儒允許來尤茉揚星與她相聚月餘。這段時間前後也是西薩克瑟親王府眾人最舒緩快活的日子,大筆賞錢,和顏悅色的主人,連空氣都是輕快的。
他撩起眼皮。心愛的女人正握著一卷佛經,烏潤潤的睫毛微垂下,一張小臉白若韶光,似能灼傷人的眼睛,腕上攏的那隻火彩濃豔通透的桃紅碧霜晶手串都沒有她來得璀璨奪目。羅霂蘭帝國上流社會的人皆知方瑾儒夫人平生最愛純色碧霜晶。
這隻手串是他花了天價拍得一塊雞蛋大的極品原石,召了羅霂蘭技藝最頂尖的匠人純手工打造。自己送了她無數價值千金的珠寶首飾,唯有這件與她幾乎是朝夕相伴。
他又是滿足,又是極度的渴望與求而不得,喉結滾了又滾,嗓音略帶嘶啞:“楨楨孤身一人在外,難免寂寞,我讓人接她回來一趟吧?在你身旁慶生。”
方瑾儒頭也不抬道:“不必了,學業為重。生辰不生辰的有何要緊?她馬上就成年了,難道還能一輩子留在父母身邊?”
萊昂.垌文迪許湊近她,灼熱的氣息噴在她冰玉般剔透的耳廓,“維楨第一次離你那麼遠,又是你的愛女,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念她?”
方瑾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黑得泛藍的瞳仁有種近似無機質的冰冷,“楨楨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卻不是第一次不在我的身旁。我想不想她,難道你不清楚?”
萊昂.垌文迪許臉上陰晴不定,“你們古華夏有個詞叫‘郎心如鐵’,又有‘婦人之仁’,照我看來,你方大小姐才是真正的泥塑木雕,鐵石心肝哪。”
方瑾儒已低下頭不再理會。彷佛遠在異國的血脈骨肉,近在身旁守候了她足足四十多年的男人,俱不如她手中的一冊《雜阿含經》來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