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言蹊再次睜開眼,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曦光經窗縫擠入房間,在藕粉紗帳上投出幾塊斑駁的光點。
麻紙透著模糊的影子,鳥兒停立在窗外,嘰嘰喳喳叫著,突然呼拉一下全飛走了。
“姑娘可起了?”外麵傳來叩門聲。
趙言蹊聞此,連忙下了榻,走過去從裏麵將門打開。
手托漆盤的墨蘭詫異地看著麵前的“女子”,低頭一瞧,果然赤著腳,蹙眉:“姑娘應聲就是,何必親自來。”
說著將人領回梳妝台前坐下。
趙言蹊搖頭,在墨蘭疑惑的目光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擺了擺手。
墨蘭:“你……不能說話?”
趙言蹊垂眸,微微頷首。
原來她是喑人。
墨蘭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待會兒還需將此事回了公主。
“姑娘既然能下榻走動,想必已經好些了。這樣,我家主子為您備了衣物,你先穿上,看看是否合身。”說著將盤上的衣服和鞋子拿了過來。
女裝,趙言蹊微楞,差點忘了自己在人家眼裏還是女兒身。
想著現在自己的身份還不方便暴露,他“感激”地笑了笑,雙手接過。
那是件淡綠色散花軟煙羅裙,顏色素淡,卻不失優雅,但趙言蹊身姿高挑,略小了些。
趙言蹊當然不會說什麼,墨蘭卻暗暗記下尺寸。
既是見恩人,還需得好好梳妝。
在此之前,他對自己的樣貌並不留意,因常年彎腰垂首,難看清模樣,是故很少得到他人對自己的評價。
今日麵對銅鏡才知,他麵頰骨架並沒有那麼粗獷,喉結也不甚明顯,他假扮女子多次,自然知道如何瞞天過海。
但還是怕侍女看出什麼,他自己照著之前那人給他做的,細細地擦上迎蝶粉,掩住暗沉的膚色……
芳臉勻紅,黛眉巧畫[1],金篦膩點蘭煙紙[2],意外的好看。
墨蘭幫他頭上的傷換了藥,對鏡中的他一頓猛誇,將人誇得臉紅了一片才罷休。
兩人走進房門時,華昭正在窗前作畫。
墨蘭拉住趙言蹊的袖子,站定在原地,默默等待。
窗前少女一襲白衣,玉簪綰發,精致的臉蛋嬌俏靈動,顯得人畜無害。
看她丹唇微挑,神色怡然,蘸墨提筆,在紙上暈開朱紅點點。有那麼一瞬間錯覺那墨是點在了她的唇上。
趙言蹊放輕了呼吸,腦袋昏昏沉沉的。
畫成落筆,華昭這才想到應了人進來,起身扭過頭,端詳著墨蘭身邊“女子”,桃花眼一彎:“呦,這便是我撿到的美人姐姐。”
趙言蹊一怔,接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華昭見狀,走過去調侃:“姐姐害羞了?”
她一口一個姐姐,叫的香甜,趙言蹊有些局促地捏著指尖,眼神飄忽不定。
墨蘭接話:“公主莫要打趣她了,姑娘易臊,婢子方才讚了兩句,恨不得躲起來不見人了。”
公主?趙言蹊一愣。
隨即有些惶恐不安,他是不是該……磕個頭?
“是麼?”公主沒有一點架子,即便侍女表露身份,態度也未轉變分毫。
趙言蹊稍微放鬆了些。
她像尋常小姑娘那般,走到趙言蹊身前,仰頭看著比她高出一個半頭的大姐姐,“姐姐長這麼高,不應如此怕羞才是啊。”
語氣中滿含羨慕,趙言蹊不由一笑。意識到少女的靠近,他長吸了口氣。
好香啊!昨天便嗅到過,她身上的味道。
他隻覺得自己的臉又開始燒起來,雙手無處安放,偏偏少女不自知,踮著腳尖跟他比高。
身後是屏風,趙言蹊無路可退,隻好紅著耳根,微微仰頭,生怕少女的頭被自己的下巴戳到。
她可是,公主啊!
一旁的玉竹由著小姑娘玩笑,掩唇:“公主淨說些歪理,性子和身高有什麼關係?說來這妹子的確稱得上亭亭玉立,公主多吃兩碗飯,指不定哪天能比得過她。”
“那可說不準。”華昭放棄了比試,往後退兩步,“對了,我是華昭。還未請教美人姐姐芳名?”
趙言蹊鬆了口氣,心道:華昭,好熟悉的稱呼。
待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問話,眼神暗淡下來,墨蘭連忙上前對自家主子耳語一番。
華昭:“這樣啊,姐姐是失語之人。”
趙言蹊注視著她,想看看她有何反應,隻是那雙眼睛裏,什麼都沒有。
同情、擔憂、鄙夷、好奇、失望……什麼都看不到,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隻是聽了件無關緊要的小事。